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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你要成亲,不要再睡了!”端木翠一个字一个字很慢很大声地讲。张文飨似乎听明白些了,又哼啊了句什么,口水顺着嘴边流下来。

端木翠叹了口气:“展昭,我们去布置新房。”

两人穿过回廊去后院,风拂在草尖上,发出奇怪的响声,像是有不可名状的动物在暗中追逐着他们的步子。

端木翠有点紧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张文飨,”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听说年轻的时候,是一方才子。”

“那是什么时候?”展昭的声音很轻。

“不知道,兵荒马乱的时候,天下初定,或者还没定。展昭,他看上去有一百岁了。”

一百岁?展昭失笑,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年轻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大宋。

“静蓉说,张文飨写得一手好词,文辞绝妙处,不让李后主——静蓉就是附在采秀身上的那一缕残念。”

李后主?违命侯?亡国之君,半生折辱,日夕只以泪洗面、仰人鼻息,连枕边人都无法庇护。坊间传言太宗觊觎小周后美色,数次强留小周后宿于宫中,小周后每次归来,都是又哭又骂。

说起来都是前代之事,展昭初出江湖时略有耳闻。他并不热衷探听这些私帏之事,只是对凌辱弱质女流之人深为不齿,及至后来跻身庙堂,对皇家之事更是三缄其口,若非端木翠忽然提起李后主,他也想不起此节。

只是李后主多才多辱,半生苦痛,以李后主比张文飨,怕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况且兵荒马乱之际,更是文士贱如蒲草,飘零横死者不计其数。

也不知这张文飨如何支撑,才走到这老迈凄凉、招人嫌恶的晚境。

“静蓉是张文飨未过门的妻子,两家逃难之时,遭遇流匪,仓促间各奔东西,说好了要回老宅重聚,届时完婚。之后静蓉历经千辛万苦,带着一个丫头回到老宅,两人变卖了些什物,苦苦支撑,只等张文飨归来。谁知左等右等,总不见他归返,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也是命中又有劫难,左近的一个恶棍觊觎静蓉美色,又欺她无依无靠,寻了个晚上,纠结了群人,洗劫了这宅子,糟蹋了静蓉不说,还杀人灭口。”

展昭猛地刹住脚步,怒喝道:“混账!”

端木翠也停下来,愣愣地看了展昭一会儿,垂下头去,伸手掩住风灯糊纸上的裂缝。她的目光也有些恍惚,许久才轻声道:“也不知为什么,即便黑白无常收走了她,还是有一缕残念留了下来。

“她就一直留在这宅子里,每天都倚着门栏等张文飨归来,归来了好成亲。”说到这儿,她唇角掠过一丝讥诮的笑,“也不知道等了多少年,总有六七十年,那张文飨居然回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真是奇怪了,他既然活着,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牵住他绊住他,要六七十年这么久?”

展昭默然。

“静蓉终于等到了他,高兴坏了,就想着终于能成亲了。可是她不是人,张文飨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所以她附上采秀的身,去张罗自己和张文飨的婚事。

“我和静蓉聊过,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主见、明事理,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件事上,她偏执得像是失了常。张文飨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发生过什么事,她什么都不问,满脑子就是成亲。”

端木翠顿了一顿,她的呼吸急促得很,胸口起伏得厉害:“展昭,你见到那个张文飨了,根本就已经老得痴呆了,跟他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是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他话都说不清楚,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的人,静蓉为什么还要同他成亲?”

黑暗中,她的眸光尤为莹亮,像是噙了泪。

“我在想,这张文飨,说不定早在别处成亲生子,过了许多年安稳日子,谁知道老来颓丧,无依无靠,所以倦极归乡,回老宅看看,根本不是为了当初和静蓉的承诺,他哪里还记得要同静蓉成亲!

“谁知道静蓉就是钻了这牛角尖。我不许她附采秀的身,要把她打落轮回,她苦苦求我,说是哪怕魂飞魄散,也要先成了亲。她等了那么久,她求我再给她点时间,让她成亲。

“展昭,你说,她成这个亲是为了什么?还有什么意义?那个张文飨,那个快要死了的人,什么一方才子,什么诗词绝妙,都是个……屁!”

她憋了半天,忽然就骂了句粗话。

展昭微笑,柔声道:“那你还不是答应了她?非但如此,还为了他们四下奔走,张罗婚事。”

“我可不是为了他们。”端木翠急急反驳,“我只是觉得静蓉可怜,别的事情都看得通透,独独这件事,简直可气到可恨!”说到可恨二字,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就大步往前走,负气似的踢开大厅的门。老朽的门扇吱呀了一声,向内翻倒下去,呛人的尘扬起,端木翠后退两步,呛咳了几下。

展昭紧走几步,将端木翠手中的风灯接过,斜斜插在另一爿门扇的高处。风灯微微晃了几下,灯影忽大忽小,借着灯光,他看到厚厚的积尘、破烂的幔布,还有屋角高处一层缀着的蛛网。

“这要怎么布置?”展昭有些发愣,把这样的地方打造成新房不是不可以,但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端木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要怎么收拾?有个新房的样子就好。”

她把怀中的布包一股脑儿摊到地上,解开包着红幔的布包,将幔布的一头扯起:“这个挂在梁上好不好?”

展昭仰头看了看梁木,正待开口,她又摇头道:“没有挂钩,挂不住。”

展昭笑道:“那也未必,你将幔布带上去,我来挂便是。”

端木翠半信半疑,想了想道:“是你说的!”

话音未落,她身形轻举,倏地向梁上飞身而去,手中红幔迤逦展开,艳红色的丝密绸布一路向上延伸,直如铺开一条波光潋滟的飞天之路。

顷刻之间,她的身子已跃过大梁,将手中幔布往梁上随意那么一搭,促狭道:“展昭,该你了。”

绸布软滑,哪里搭得住,几乎是她开口同时,搭在梁上的幔布已滑落下来。展昭微微一笑,袖口微垂,腕上一甩,但见袖中寒芒一点,一枚寸余长袖箭破空而去,势头疾如流星,力道却拿捏得好,穿了那幔布,却不刺透,反将幔布的下垂之势带起,噌一声轻响,牢牢钉入粱中,几欲没羽。仰头看去,就如同一个铆钉钉住一般。

端木翠愣了一下,旋即展颜:“展昭,这个好,你再来。”

说话间,她托起幔布另一头,飞身向梁柱另一边而去。展昭这一次却动得比她更快,腕翻如电,几枚袖箭隔空而去,待得端木翠跃下,最后一枚袖箭恰好射完。

抬头看时,偌大横梁之上红幔招展,每隔丈余就有一枚袖箭铆住,将尺练幔布间隔成半月形的几个垂幔,兀自还在轻轻晃动,衬着风灯灯影,突然间就漫溢出了几分喜气。

端木翠大喜:“展昭,你怎么想到的?”

展昭笑而不答,将手中布包放下,解开看时,非但有帷帐嫁衣,竟还有一大沓喜字,想来是衣坊送的。

端木翠将两边的衣袖往上卷了卷:“展昭,你帮我把喜字贴上。”

“怎么贴?你连糨糊都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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糨糊都没有。”

“有啊,也在包袱里。”她小跑着过来,蹲下翻检几个包袱,然后连呼糟糕,“漏了!”

展昭低头看去,只见那糨糊是装在碗里的,外头用几层油纸包住,再拿绳结好。

“只漏了丁点,不打紧的。”展昭将那沓喜字分了一半给她,“你贴这边。”

窗上、棂上、门上、柱上,大红喜字张张不漏,展昭却愈加感慨。他亦曾贺过好友大婚,那时节鞭炮齐响锣鼓喧天,何等喜庆热闹,现下虽是在贴喜字,但是棂木朽烂,潮阴生霉,梁柱上一个微颤都带下大蓬灰尘来,呛得人口鼻发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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