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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米两分钟,寻常时候根本不成问题。

然而此刻他们脚下全是瓦砾废墟,要随时防备绊倒和刺伤。同时浓烟扑面而来,烈火造成附近含氧量极低,也急剧消耗着他们的体能。

更别提还有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一个怎么想怎么不放心的带病的长官。

他们维持那个姿势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后,郁飞尘立刻感到不能这样下去。他迅速转到安菲尔德的右边,把小女孩一把抱起来,接着拽住长官的右手,用力拉着他往前跑。

所幸安菲尔德的平衡能力很好,没在废墟上栽跟头。半分钟后,他们终于冲出了废墟。

离南门还有三百米。

郁飞尘回头看一眼安菲尔德。长官用白毛巾掩住口鼻,只露出眼睛,脸色略显苍白,但还能站住。

能站住就好。

看一眼前方平坦的道路。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拽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疾冲过去!

跑。

离开这里。

他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过于剧烈的运动和稀薄的氧气造成了窒息一般的感受,肺部被压榨殆尽,眼前的事物甚至微微变形——

南门越来越近了。

然而,就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前方正横躺着一具尸体!

郁飞尘已经无暇思考还有多少时间,也不管安菲尔德有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尸体,他怕他已经没有体力迈过去了。几乎是直觉似的反应,他把人往前猛地一拽,然后半抱在怀里,抬腿跨过那具尸体。这时他体力已经不多了,承重又太大,身体前倾的时候刹那失重!

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下一刻,他借着冲势就地往前扑倒!

安菲尔德死死按住了小女孩,郁飞尘用右手护住安菲尔德的后脑勺,三个人在地上结结实实滚了两圈,南门两侧的水泥柱在郁飞尘视野里化作一片灰色的残影,铺天盖地迅速掠过。

出来了!

郁飞尘用手臂撑着上半身起来,安菲尔德的手也撒开了,小女孩满眼惊慌地抬起头,从安菲尔德身上爬起。她的情况还好,或者说她完全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郁飞尘只看了她一眼就没再管,他俯身看向安菲尔德。

这边没被火焰波及,安菲尔德的铂金色长发在雪地上凌乱地散开了,两侧的碎卷发湿漉漉贴着额头。他断断续续喘着气,节奏并不规律,眼角泛着薄红,眼瞳微微失焦。

郁飞尘眼神一凝,按住他的胸口,肺部的大概位置。

“深呼吸,快!”他急促道。

浓烟,高温,缺氧,一氧化碳,剧烈运动,肺病,这些因素合到一起,直接后果就是中毒窒息!

安菲尔德不见任何反应,死寂的夜里,时间仿佛无限拉长,郁飞尘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鼓点一般的跳声。

咚咚。

两声。

他拍了拍安菲尔德的侧颊,声音沙哑:“长官,醒醒。”

“长官。”

“安菲。”

安菲尔德缓缓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上沾了雪粒,随着眨眼的动作合拢又分开。

还醒着,郁飞尘松了口气。

他继续帮他按着胸口,说:“呼吸。”

手底下传来了呼吸的动作和力道,从开始的混乱逐渐变得绵长和有规律起来。

他低头看,见安菲尔德紧抿了嘴唇,身体微微颤抖,但呼吸渐渐恢复正常。

一个濒临窒息的人要深呼吸是很痛苦的,因为他的肺部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动作,但是,又只有深呼吸能在没有任何急救手段的情况下让他活过来。

显然,安菲尔德清楚该怎么做,也有足够的意志强迫自己经受痛苦。

短短几息后,呼吸就已经平静了许多。

“扶我起来。”郁飞尘听见他轻而哑的嗓音,像地面上的雪沙。

他手臂从下面穿过去,揽住安菲尔德的肩背往上抬,先让他靠着自己坐了起来。

安菲尔德咳了几声,说:“你还好吗?”

郁飞尘说:“还好。”

他也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刚才的注意力全在差点没命的安菲尔德身上,此时回过神来,心肺处的难受才一股脑涌上来。

他的体力耗尽了,胸口像灌了沙子,喉口隐约有血味。

但都还好,常年在种种危险的境地来去,他习惯了。只有咚咚的心跳感异常陌生,他微微喘了口气,将这归咎于刚才的情形实在太过紧张。

正想着,就见安菲一手抓着他的袖角保持平衡,另一只手弹开了怀表的盖子。

从他们跌跌撞撞逃出南门到现在,大概过了接近二十秒,现在,怀表那纤细的秒针正指向11点的方向。

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五秒

——离午夜十二点还有5秒。

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围墙后的收容所。

深红的天际,高矗的焚尸塔,残存的火焰。漆黑的断壁残垣,远远近近横倒的尸体。一切都像是远古神话中的末日景象。

等12点到来的时候,时间线重新变动,到底会发生什么?

郁飞尘带长官往后退了点,在心中默数。

5,4,3,2,1。

秒针指向“12”的那一刻,仿佛时间忽然静止。

他的呼吸也猛地一顿。

那一刻,他的视网膜上明明还残留着火焰灼烧的影子,可前方的收容所内,完全不见了任何火花的影子。

难以形容那些火焰是怎样灭掉的,是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还是像烟花一样消散在夜空当中,因为肉眼根本无法捕捉那瞬间的变化。

就像一个原本流畅播放的录像带,播到某个画面的时候,突然卡帧了,出现了完全不连续的画面。

因为火焰的消失,被火光映得通红的的天空也恢复了漆黑。一阵冷风吹来,连刺鼻的烧焦味道都减淡了许多。

从南门望过去,收容所内黑影幢幢,仍是一片废墟的模样。

四下里,一片岑寂。

诡异的变化发生在围墙内,而他们在围墙外。

郁飞尘耳畔突兀地传来一声音质柔和,但不带任何感情波动的机械系统声。

“逃生成功。”

随着这声系统音落下,他身畔的一切事物忽然虚化黯淡,再一眨眼,已经身处一个灰色的虚空当中,四面八方似乎通往无限远,但什么都没有。

再下一刻,一团灰色雾气在他眼前出现。它们缓缓流动,流动中忽然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和图案。郁飞尘退远几步,看到了这些图案的全貌——俨然是这座收容所的立体虚影,由许多灰黑色的雾气线条交织而成。

他伸手,手指却穿过了这些线条,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这时,系统音再次出现。

“请开始解构。”

郁飞尘听清了这句话。

逃生成功,是指在时限到来前从收容所内逃了出来,那“开始解构”又代表什么意思?

指示音落下后,灰雾里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而这片空间里除了灰雾就只有他自己。那么毫无疑问,系统音是在让他“开始解构”。

“解构”这个词的指向很明确,拆分,揭示。而他现在又面对着一座虚幻的、出了问题的收容所——那想必就是让他解释清楚,收容所里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像做一道问答题一样。

郁飞尘定了定神,把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

然后,对着灰雾里的影像,他开口。

“橡谷收容所是黑章军用来关押和处死科罗沙俘虏的地方。在1月15日之前,一切正常。”

“1月15日起,收容所内的时空出现了错乱。”

“每晚12点,通过我所在的营房门,都能够看到未来8天后的景象。但并不是穿越到了未来,而是看到了平行的一段时空。原本单向前进的时间线断开了,断开后发生重叠,重叠时长为8天。15日和23日同时发生,以此类推,22日和30日同时发生。”

“由于时间线断开,失去了因果联系,所以午夜12点后呈现的未来时空并不是严格的、将来会发生的未来,而是基于真实时间已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的合理推演。”说到这里,郁飞尘顿了顿,关于这个,他并不是很确定,但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方法。

“所以,白天所做的事情,会影响到夜晚看到的未来。”

“22日这一天,所有人都逃出了收容所,同时,所内发生了火灾,所以关于未来唯一可能的推演就是,8天后,这里是一片无人的火灾后废墟。”

顿了顿,他继续道:“今晚12点过后,时间度过了重叠的部分,直接来到了31日。”

“这时,那个推演就会变成真正的现实。现在的收容所变成了31日的收容所,火已经熄灭,建筑变成废墟。而原本时间线上真实的收容所和收容所内的一切事物,已经消失了。”

“所以,确保逃生的唯一方法,就是在22日午夜12点到来之前,离开收容所。”

灰雾仍然寂静地涌动,他回顾了一遍自己所说的,道:“我说完了。”

话音落下,系统音再响起。

“解构开始。”

灰雾中的影像里,忽然出现一丝淡金色的亮光,在晦暗的雾中拖曳出一条光明的丝线。

光明丝丝缕缕覆上灰暗的收容所,下一刻,郁飞尘看到整座收容所都在震颤崩解,随着丝线的流动化成点点流光溢彩的金芒,像是被光芒所溶解一般。

溶解从四面八方开始,在不同的地方有快有慢,仿佛遵循什么神秘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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