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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初歇,日头正中,摄津城巨大的轮廓被涂抹上一层令人心悸的亮色。这座扶桑雄城,黑沉沉地压在地平线上,高耸的箭橹如巨兽的獠牙,森然刺向雨后晴空。

城墙上,藤原家的五七桐纹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密密麻麻的守军身影在垛口后晃动,刀枪齐整,寒光四射。

城下,黑压压的麟嘉卫阵列如同凝固的铁流,肃杀之气弥漫四野,压得连风都仿佛凝滞了些许。

杨渝一身红甲,端坐于高头战马之上,头盔下的目光如淬火的冰锥,冷冷扫过那紧闭的巨大城门,没有半分犹豫,右手猛然抬起,断然挥下,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炸开:“炮击城门!”

“得令!”贾纯罡那粗犷的吼声应和而起,如同惊雷滚动。

只见他虬髯戟张,双目圆瞪,蒲扇般的大手狠狠向下一劈,厉声咆哮:“牵炮上前!炮口抬高三寸,瞄准城门正中,饱和齐射,给老子轰开它!”

沉重的车轮碾压着大地,发出隆隆闷响。十数门黝黑的铸铁巨炮,在健卒的奋力牵引下,如同凶兽被唤醒,缓缓推至阵前。

炮口森然,直指摄津那坚厚的城门。炮手们赤膊上阵,筋肉虬结,汗水在古铜色的脊背上流淌,动作迅疾如电,装填火药,夯入沉重的实心弹丸,点燃引信的火绳在暮色里嗤嗤燃烧,跳跃着不祥的火星。

城头上,藤原道兼那张保养得宜、惯于养尊处优的面孔,此刻血色尽褪,惨白如纸。他死死扒住冰冷的箭垛,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紧紧盯着下方那排黑洞洞的炮口。

一股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攫住了他,让他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那……那是大炮?!快!快放箭!扔滚木礌石!挡住他们!挡住!”他声嘶力竭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全然失了方寸。

城头的守军被这从未见过的“妖物”震慑,慌乱地拉动弓弦,稀稀拉拉的箭矢歪斜着落下,打在厚重的炮身上,只徒劳地溅起几点微不足道的火星。

轰!轰!轰!

第一轮齐射的巨响撕裂了天地,炮口喷出长达数丈的赤红火舌,浓烈的硝烟瞬间升腾翻滚,遮蔽了小半个战场。沉重的弹丸带着毁灭一切的呼啸,狠狠砸在城门楼与厚重的门板上。

摄津城那引以为傲的坚城,在这火器的神威面前,竟脆弱得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木屑、砖石、破碎的瓦当,混合着守军猝不及防的惨嚎,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冲天飞起。

巨大的城门楼剧烈摇晃,一角轰然塌陷,烟尘弥漫如黄龙。那包着厚厚铁皮的巨大城门,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中央被硬生生撕裂开一个狰狞的巨大豁口。

杨渝眉峰如刀,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在隆隆炮声的间隙里清晰传出,“贾纯罡!不要吝惜炮弹!给我继续轰!轰到它洞开为止!”

“喏!”贾纯罡须发皆张,眼中燃烧着暴烈的火焰,狂吼道:“快!给老子对准那口子,齐射!”

第二轮、第三轮齐射接踵而至。炮声连绵不绝,震得大地都在哀鸣。弹丸如同天神的巨锤,一次次凶狠地凿击在城门及两侧已然破损的墙体上。

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地动山摇般的摇晃,每一次爆炸都掀起更大范围的崩塌。碎石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城墙在痛苦的呻吟中大片大片垮塌下来,烟尘蔽日。那扇象征着藤原家威严的巨门,连同周围一大段城墙,终于彻底化作了断壁残垣,一个巨大的缺口赫然显现。

“城门已开——!”麟嘉卫阵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扶桑卫!”王修那清冷如冰泉的声音,此刻也带上了几许煽动的炽热。

她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刀锋直指那弥漫着烟尘与死亡的巨大缺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入摄津!城内财宝,美人,土地,予取予求!此刻不取,更待何时?冲啊——!”

这赤裸裸的掠夺宣言,如同滚油泼进了烈火。早已被那毁天灭地的炮火惊得目瞪口呆、又因眼前的财富许诺而血脉贲张的扶桑卫们,哪里还按捺得住?

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无数双眼睛在烟尘后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他们发出意义不明的狂野嚎叫,挥舞着手中的倭刀、长枪,如同决堤的浊浪,争先恐后地涌向那还在簌簌落石的巨大豁口,瞬间便与从城内涌出的、试图堵住缺口的藤原家精锐藤甲兵狠狠撞在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嘶吼与惨叫声立刻在那狭窄而混乱的死亡通道里沸腾起来,将缺口变成了一座疯狂运转的绞肉机。

王修勒马立于稍远的高处,冷眼俯视着下方那惨烈而混乱的厮杀。扶桑卫与藤甲兵的身影在烟尘血雾中纠缠、倒下、再涌上。她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仿佛看的不是人间炼狱,而是一盘无关紧要的棋局。

王修微微侧首,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身旁杨渝的耳中:“姐姐,德川直政密信已至。城内守军主力被扶桑卫这饵死死咬在此处,不足为虑。摄津与平安京之间,那道号称固若金汤的‘岚山砦’,才是关键。我们要尽量保存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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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方向,德川家的接应已悄然就绪,当速令精锐弟兄,趁此乱局,直取东门!”

杨渝英气的眉头微微一蹙,眼中锐光一闪:“我听说德川直政首鼠两端,反复无常。此刻局面虽利,然其心可足恃否?”

王修嘴角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冷笑,声音压得更低:“呵,德川直政那老狐狸,最是惜命,更惜他那一窝精心调教的儿子!如今城门已破,摄津倾覆只在顷刻,他德川家想更进一步,跨越门阀天堑,眼前便是千载难逢之机!更何况他最喜欢的嫡子正在我手中‘做客’。利诱在前,刀悬于后,由不得他不卖命!”

杨渝闻言,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果断颔首:“好!就依计而行!”

话落,她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清越的声音穿透战场的喧嚣:“麟嘉卫!锋锐营、陷阵营!随我来!目标——东门!”

话音未落,她已如离弦之箭,一马当先,率领着一股沉默却精锐无比的黑甲洪流,绕过正面血肉横飞的战场,如一道红色的闪电,疾速向城东方向斜插而去。

王修的目光依旧胶着在那片坍塌的城门区域。扶桑卫的疯狂冲击正将越来越多的藤原守军拖入那死亡的泥潭,缺口处的抵抗在持续,却也在被不断消耗。

她眼神幽深如古井,毫无波澜,对着身后如铁塔般矗立的贾纯罡,声音平静得可怕:“老贾,待我麟嘉卫精锐入城一刻,便是信号。炮队即刻前移,对准那缺口处,无论敌我,清场!轰出一条血路来!大军随后压上,里应外合,毕其功于此役!”

“喏!”贾纯罡声如洪钟,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他猛地抽出腰间重刀,高高举起,对着身后早已按捺不住、杀气腾腾的弓弩骑兵与炮兵方阵,发出震天怒吼:“全军准备!!”

吼声如雷,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那烟尘与血光交织的缺口,弓弦被拉紧的吱嘎声、火炮装填的金属摩擦声、粗重的喘息声汇聚成一股蓄势待发的死亡风暴,只待那一声令下,便要彻底吞噬眼前的一切。

摄津城内,伊势神宫深处。沉重的朱红宫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藤原道月佝偻着腰,拄着一根色泽暗沉、仿佛浸透了不祥汁液的蛇头拐杖,慢吞吞地挪了出来。

她身后,叶枝一袭素净的衣裙,面容清减,眉宇间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轻愁。数十名披着精良藤甲、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武士,无声无息地紧随其后,看似护卫,实为牢笼。

刚踏出宫门,那足以撼动大地的恐怖轰鸣,便如同重锤般狠狠砸来。脚下的青石板都在微微震颤,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与惨叫声,即便隔着重重殿宇,也清晰可闻。

藤原道月布满皱纹的脸上非但毫无惧色,反而咧开干瘪的嘴唇,露出一丝古怪而玩味的笑容,她侧头对着身后的叶枝,声音沙哑道:“啧啧,听见没?我这好女婿,当真是名不虚传!这动静,够劲儿!”

叶枝闻言,苍白的脸颊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随即又迅速褪去,化作一丝羞恼。

她没好气地瞪了道月一眼,贝齿轻咬下唇,低声啐道:“厉害什么?那点坏心思,全用我身上了!”

“哈哈哈!”藤原道月怪笑两声,枯瘦的手紧了紧拐杖,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他要是不欺负你,你还不喜欢他呢!能把这破城掀个底朝天,就是本事!丫头,跟紧了!”

她话音未落,竟无视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藤甲武士,拉着叶枝的手腕,就要往宫外更深的街巷走去。

“大小姐留步!”为首的藤甲武士首领一步跨出,手按刀柄,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家主有严令,非常时期,您与叶姑娘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神宫之内!请回!”

“哦?”藤原道月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

她佝偻的身躯似乎更加蜷缩,然而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却骤然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如同毒蛇吐信,让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凝滞冰冷了几分。

藤原道月抬起眼皮,浑浊的眸子盯着那首领,慢悠悠地问:“你不怕死?”

那首领被她看得心底莫名一寒,强自镇定道:“请大小姐莫要为难属下!”

“为难?”藤原道月嘴角那丝怪异的笑容骤然扩大,变得极其狰狞,“老身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为难别人!”

话音未落,她握着蛇头拐杖的枯手猛地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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