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风雨来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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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淑心中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料到老太君会有此一问。她那双桃花眼在月色下流转,斩钉截铁,一字一顿:“好!老太君拳拳爱子之心,本宫感同身受!本宫今日便给你一个准信:杨朗,十日之内,必归长安!”
此言一出,不啻惊雷。
老太君浑身猛地一震,霍然抬头,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钉在李淑脸上,仿佛要用目光穿透她的皮囊,直窥肺腑,分辨这话语究竟是九霄云外的仙乐,还是万丈深渊的回响!
澜湖风驻,只余下老太君粗重的喘息和远处细微的蛙鸣。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缓流淌。
终于,老太君干瘪的嘴唇剧烈地翕动了几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狠绝:
“好!公主金口玉言!若我儿十日之内,真能全须全尾地踏进长安城。老身在此立誓,二十日后,端午之前,不仅我天波府青龙卫三万精锐必自西域星夜驰归,直抵京畿!老身再另调西域健锐营游骑五千,一并听候公主殿下差遣!”
她紧紧盯着李淑,浑浊的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这“五千西域健锐营游骑”,无疑是天波府秘藏于外的私兵底牌,此刻为了杨朗,为了天波府百年存续,老太君已是倾其所有,再无保留。
李淑听闻“五千游骑”之数,心中雪亮,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仿佛那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添头。
她深知,似天波府这等顶尖将门,若无几支藏于暗处的锋锐爪牙,反倒不合常理。
当下李淑只微微颔首,素手在袖中悄然紧握,声音却沉稳如磐石:“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老太君重重一顿手中蟠龙拐杖,那沉闷的笃声在寂静的湖边格外刺耳,仿佛敲定了这桩关乎帝国命运的密约。
誓约既定,老太君不再多言,对着李淑略一拱手,动作干脆利落,随即转身,那深檀色的身影拄着沉沉的紫檀拐杖,一步一步,稳稳地踏着湖畔浅草,融入浓重的夜色深处,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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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那“笃、笃”的拐杖点地声,由近及远,渐至不闻。
李淑独立湖畔,久久未动。夜风愈急,吹得她素纱白裙猎猎飞舞。
方才与老太君一番机锋暗藏的言语搏杀,虽则达成了目的,却似抽走了她大半心神,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悄然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微微下坠的沉重感。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太阳穴,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轻轻揉了几下便就作罢。
“沙……沙……”
两道比夜风更迅疾、更诡秘的破空之声自远处掠来,轻如狸猫踏雪。转瞬之间,两道火炭般刺目的红影悄无声息地落在李淑身后三步之外,垂手肃立。
左边一人,身形枯瘦矮小,背脊却挺得笔直,仿佛一杆插进地里的红缨枪。一身内监制式的暗红袍服,浆洗得有些发白,穿在他身上却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其面皮干瘪焦黄,布满深如刀刻的皱纹,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锐利得能刺透人心。
右边则是个老宫女,身量颇高,骨架粗大,同样一身洗褪了色的暗红宫装。脸上沟壑纵横,如同久旱龟裂的土地,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却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古井无波,只有在看向李淑背影时,才掠过一丝近乎狂热的忠诚。
这二人站在一处,便如两尊石像,周身散发着阴冷枯寂的气息。正是先帝临终前秘密交付于李淑的最后底牌,潜龙卫的首领,老太监宗爱,老宫女朴不花。
二人齐齐躬身,动作如出一辙的精准刻板,声音亦是低沉沙哑:“公主安!”
李淑并未回头,只望着湖中动荡的月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杨朗出发了么?”
朴不花上前半步,垂首恭谨回禀,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清晰:“殿下放心。早在月前,潜龙卫便已遣替身秘赴西夏故地,李代桃僵,替换了杨朗。
北方军司那头,障眼法已布下重重疑阵,真假莫辨,无一人知晓替身存在,即便是三公主探查,最后也只能查出“替身”藏在北方。可真正的杨朗,此刻已在潜龙卫一等高手护送之下,安然穿过辽境,正乔装为大食商队,日夜兼程东来。沿途关隘,皆有内应。若无意外阻滞,十日之期,必能踏足长安!”
李淑一直紧绷的肩背,在听闻此言后,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眼前这两张枯槁却写满忠诚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重逾千钧:
“潜龙卫五百,皆是父皇留与本宫最后的倚仗。你们虽是残缺之身,可一生荣辱,却皆系于皇家。
如今乾坤将倾,图穷匕见。本宫所谋之事,乃开天辟地第一遭。尔等需牢记,务必隐匿行藏,尤其是对摘星处那些高手,更要万分警惕,一丝一毫的痕迹,都绝不能让他们嗅到。此事关乎国本,更是我存亡之机,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明白吗?”
李淑的声音到最后,已带上了金属般的冰冷与威严。
宗爱那枯槁的脸上肌肉微微牵动,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躬身更低,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殿下放心!老奴等五百潜龙,残躯朽骨,此生荣华性命,皆为先帝所赐!江湖之上,我等亦是能搅动风云之辈!殿下所托之事,早已层层推进,滴水不漏!十日之后,必按殿下所定之策,雷霆发动!”
“很好。”李淑微微颔首,眼中寒芒更盛,望向皇城深处那片沉沉的殿宇阴影,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笑意,“还有一事。给本宫死死盯住王浅予,本宫料她快忍不住了。
待她动手欲取崔穆清性命之时,尔等务必要在暗中助她一臂之力,她王浅予要杀人报仇,本宫求之不得!”
“谨遵殿下懿旨!”宗爱与朴不花同时躬身,声音低沉而肃杀。
李淑点头,不再多言,只疲惫地挥了挥素手。
两道刺目的红影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已如两缕被狂风吹散的红烟,悄无声息地没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湖畔重归寂静,只剩下李淑一人,与这满湖风荷相伴。
她望着那被夜风揉搓得起伏不定的满池翠盖,听着荷叶相撞发出的单调而清冷的啪啪声,心中万般机谋、千钧重担,此刻竟都化作一片空茫。
一句旧词,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与孤寂,悄然浮上唇边,被夜风送远:“
红粉靓梳妆,翠盖低风雨。
根底藕丝长,花里莲心苦。
只为郎君有许愁,不奈如今俱付与”
词句方歇,风雨来,荷声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