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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不见,要说的太多,秦放鹤等三人?果然一夜未眠,直聊到天色微明、睡眼沉涩才在暖阁内横七竖八躺着胡乱迷糊一阵。

卯时的梆子一响,三人?陆续醒来,接二连三打哈欠。

仗着年轻,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外头有人送进来热水,三人?都洗了。

怕肌肤皴裂,还额外涂抹加了各色香料的羊油,十分滋润。

早有桂生亲自回去取了替换,孔姿清又换上干净衣裳,连同配套的发?冠、腰带、荷包也?一并换过,坐下用早饭。

桌上摆着一罐金灿灿的小米粥,里?头还加了补气血的山药丁和枸杞、红枣碎,微甜,黏稠,很香。

又有一大叠肉沫芝麻胡饼、一小筐灌汤肉馒头,另有一碗什锦烩菌子、一盅高汤里?煮出来的软糯笋干,一碟片好的盐水鸭脯,一盘北方冬日分外珍贵的碧油油洞子货炒青菜,几?样腌姜、拌豆腐、葫芦丝等小菜。

十来二十来岁的青少年们?胃口惊人?,轻而?易举将餐桌扫空,甚至后?期又续了一回热腾腾的肉馒头,这才饱了。

用完了饭,外头齐家的下人?送进来书信,说是汪府给小秦相公的。

见那人?肩上、头上都零星落了雪片,秦放鹤顺势往外看了眼,果然空中已然纷纷扬扬洒起碎琼,衬着院中几?株苍翠青松,越发?好看。

秦放鹤打开书信一看,是汪扶风亲自回的,说这两日不得空,未必在家,叫他三日后?辰时再去。

又问他路上如何,可?曾遇到?麻烦,这几?日住在友人?家是否方便等等,事无巨细,俱都问过。还特?意声明,上门时带着脑子和嘴就行,不必在意繁文缛节,去挑选什么礼物。

两页信纸之间?,还夹着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

师徒之情?,就是这么简单直接又火热。

秦放鹤就笑了,现场回信,保证会按时到?,又问过对方身?体。

他看信写信时,齐振业和孔姿清就在旁边大眼瞪小眼,时不时往那边扫一扫。

见秦放鹤眉宇舒展,便知这场师徒缘分虽来得突然,但师徒双方对彼此?大约都还满意。

这已很难得。

待书信写完,让秦山亲自送去时,外头雪势越发?大了。

齐振业和秦放鹤都是第一次进京,多少有些兴奋,左右行李自有下头的人?安置,也?不用他们?守着,孔姿清便提议带他们?去见见赵沛。

“不曾提前知会,会不会太过失礼?”秦放鹤问道?。

孔姿清笑道?:“他这几?日一直在醉仙楼与人?赛诗,来者不拒,去找的何止你我?”

进京才几?个月,赵沛就凭借出众的灵气和天?赋而?声名大噪,引来各方关注,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

三人?收拾妥当,果然往醉仙楼而?去。

临近年关,城内各处人?潮汹涌,坐车还不如走着快,他们?就都换了防滑防湿的冬靴,擎着油纸伞,不紧不慢往醉仙楼方向而?去。

昨日匆忙入城,未来得及细看,此?时出门,秦放鹤就发?现都城跟下头诸多府州县的最大不同:文化相关产业极多,在沿街各色店铺中占的比重惊人?。

仅以他们?方才走过的街道?为例,两个路口间?的短短数百米,竟就有规模不小的书肆两家、戏院一家,以及专卖各地名品笔墨纸砚并名人?字画、古董等物的铺面五家。

甚至每一家的客流量都不小。

秦放鹤随便进去看了一回,发?现多有各地考试选本,另有许多私人?刊刻印刷的本子等,内容非常丰富,而?且更?新换代的频率也?很高。

想想整个青山镇仅有的一个白家书肆,再看看眼前的无数选项,他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比?

拿什么比?

小地方的读书人?想出头,太难了。

“咦,这不是子归兄和有嘉兄?”

秦放鹤正出神?,就听斜对过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转身?一瞧,正是之前曾在红叶寺见过的康宏和杜文彬几?人?。

齐振业对康宏的印象也?不错。

当日红叶寺一别之后?,他们?又先后?遇到?过几?波举人?,其中相当一部分一听说他只是秀才身?份,就恨不得当场往脸上大写一个蔑视。

但康宏没有。

哪怕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面儿上却一直都能做到?一视同仁,就很难让人?讨厌。

两拨人?凑到?一处,在书肆门外相互见礼,秦放鹤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康宏笑道?:“我们?走官道?,到?底快些,五日前就到?了,如今便住在两浙会馆。”

早在多年前,南直隶、浙江一带统称两浙,如今却早已改为南直隶和浙江,不过会馆乃早年建造,如今却是不好分割,便一直这么叫着。

像是江南、安徽、山西等地,多出大商人?,这些人?在外极团结,往往在要塞城市主动出资兴建会馆,平时做本乡商人?集会、落脚之所,应考时也?接待考生。

实力雄厚的,还能按节令给自家有功名的后?生们?发?钱!

他们?往往与地方官府有瓜葛,能替在外地遇到?难处的本乡人?打点一切……

故而?而?这些地方出身?的文人?、官员和商户之间?的关系、阶级敌对意识,也?比其他地区要缓和许多。

此?举有利有弊,好处是增强凝聚力,劲儿往一处使,也?在一定程度上替朝廷分忧;坏处则是必然提前抱团,后?期也?容易官商勾结,牵动大案。

略略寒暄两句,康宏看向孔姿清,“不知这位仁兄……”

他见对方容颜俊美,装扮不俗,便已猜到?出身?不凡,可?听了秦放鹤的介绍后?,还是略略吃了一惊。

竟是孔氏后?人?。

如今孔氏在朝中的掌控力大幅下降,远不如前,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有香火情?在,怠慢不得。

“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康宏带头见礼,后?面的杜文彬等人?也?都跟上,孔姿清也?还了一礼。

“无疑兄莫要以为我等是说奉承话,”见孔姿清脸上没什么波动,也?没有像常人?那样谦虚几?句,康宏便笑道?,“确实曾拜读过大作,实在是好得不得了……”

秦放鹤明白他们?的意思,笑道?:“莫要误会,他就是这个性子,生性不爱笑。”

这是实话,孔姿清在面对朋友和陌生人?时态度截然不同,完全判若两孔。

众人?听了,不管真信假信,都是恍然大悟。

“无疑兄也?是来应试的么?”杜文彬很自来熟地问道?。

孔姿清是上一届中举,时间?充裕,汇成的选本他们?也?看过,当时便觉文采斐然,读来唇齿留香。

本以为以对方的才学和家世,必然要立刻赴会试的,后?来见金榜无名,众人?心里?还嘀咕来着:落榜了?不应该啊。

若不是,那么便是他未曾赴试,却又对己方不利。

孔姿清嗯了声,然后?就没了。

杜文彬都顾不上他的冷淡,微微侧脸跟康宏迅速交换个眼神?,都觉得有些不妙。

京城有几?家官方印书局,里?面汇聚了全国各地的举人?选本,前几?天?他们?到?了之后?,也?去买来看,然后?就陆续发?现了秦放鹤的文章。

回想起在红叶寺的经过,当时众人?便有些脸红。

乖乖,他们?以为人?家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没想到?……眼瞎的竟是自己!

秦放鹤再厉害,终究这一届不考,暂时跟他们?没关系。

但孔姿清考啊!

问:考试之间?见到?强劲对手作何感想?

答:尴尬,就是非常尴尬。

若孔姿清是那等长袖善舞的,倒也?无妨,大家正好交流一番,顺便再商业互吹一回,也?能很融洽。

但恰恰他不是。

见气氛些微有点僵硬,秦放鹤立刻另起话题,“不知几?位要往哪里?去?”

“啊,”康宏迅速回神?,笑道?,“近来听说有位西南赵兄,赫赫威名如雷贯耳,又在醉仙楼与人?打擂,左右无事,我们?便去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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