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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郑家吃席的六名客人中, 四人来自县学,两生脸两熟脸,裴远山不想继续掺和这些,没来。

另外两位, 一是本地人称衙门二老爷的县丞孙良才, 另一位则是主簿王大人。

县令本人没来, 毕竟身份忒特殊,若因一笔买卖就随便赴宴, 传出去难免让人说嘴。

但作为二把手的县丞孙良才到场, 已经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县令的态度。

所以,不怪郑义紧张, 今天这桌客人, 几乎就是整个五公县的天。

伺候好了, 至少接下来三年五载顺风顺水,伺候不好了, 能不能过了年也难说!

郑义先带着长子敬了一圈酒,众宾客很给面子, 都喝了。

稍后佛跳墙上桌,一人一个小盅, 解开盖子,一股从未闻过的浓烈异香瞬间席卷全场。

哪怕没鼻子的人也要喊一嗓子香。

但奇就奇在, 你知道它香, 一时间却猜不透到底是什么。

别说这些没见过的,便是已经提前试过的郑家父子,也禁不住暗咽口水。

这道菜当主菜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且不说味道如何, 光耗费的材料吧, 海参、鲍鱼、瑶柱、排骨、肥鸡等等, 单独拎出来每一样都够独立成菜!

几小时细火慢炖,好些郑义都觉得不错的好物,竟也被无情舍弃。

然后,就得了那么十来盅。

按着人头多出来几个,怕的是出篓子。

或是哪位客人当真吃美了,就是不顾体面还要叫第二回 ,那也不能走空。

“这是从外头聘来的大厨特意为诸位贵客烹饪的佳肴,名为佛跳墙,意思是如此浓香,便是佛祖见了也要忍不住破戒,越墙而来了!”

郑如意介绍道。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信佛的,故而听了这话,都是大笑。

“能博诸位一笑,便是这名儿的造化啦!”郑义笑着谦让道,“来来来,举箸,同食美味。”

在场不少人都是吃惯山珍海味的,却从未见有一道菜能将如此多的的奇珍汇聚一坛,哪怕还没尝,已有些飘飘然。

自己受不受重视,单从菜品上就能看出来。

若是外头来的打秋风的,主人家舍得给他们吃这些?

上回就来赴宴的两位客人顾不得许多,忙先夹了块来吃,却是滋味儿醇厚,才要夸赞,忽听斜对面响起低低啜泣声。

众食客俱都停了手中动作,齐齐抬头去看,愕然发现低声呜咽的竟是上座的县丞孙良才。

他看着佛跳墙长吁短叹,又以袖掩面,十分凄凄艾艾。

郑义心里直打鼓,心道好端端的,这是闹什么妖?

嘴上却关切道:“大人何故伤心呐?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非也,”孙良才摆摆手,放下袖子,露出一双泪眼,叹道,“饭菜极好,只是忽然想起家中老母,她老人家清贫惯了,想必此时在家青菜豆腐,我却在这里山珍海味,真是枉为人子!”

众人:“……”

尤其是与他同来的主簿正巧才塞了一粒瑶柱在嘴里,美得飘飘然,听了这话,顿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好你个孙良才啊,玩儿这出孝顺儿子的戏码,你他娘的倒是早说啊!

你出来吃席惦记老母,那我们这些成什么人了?

岂不是没了心肝!

郑义也有一瞬间错愕,不过到底经历得多,面上且瞧不出来。

就见他略一挤眼,不过短短几息的工夫,眼眶竟就红了!

对面的郑如意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本事?

您怎么办到的!

“大人纯孝,着实令人动容。”郑义也陪着假哭,“不如草民派人去将老夫人请来,或是额外置办一桌……”

“哎!”孙良才忙阻止,“本官一点家事,何苦劳动大官人?少不得打发我的小厮去将这什么佛跳墙送与她老人家吃。”

“大人此言差矣,”郑义正色道,“大人想尽孝心,又不欲扰民,这有何难?倒不必这么着,岂不知您孝顺老母,令慈也心疼儿子。若说这菜虽难得,后厨倒还有两盅,草民这就打发人给老夫人送去就是了!”

孙良才见状,又推辞一番,少不得众人都上来劝,这才慢慢止住,一时席上喜气洋洋。

稍后酒过三巡,众人略略有了一点醉意,郑义这才提起买卖的事。

其实县学那边用谁的布匹棉花都无所谓,关键是衙门肯不肯点头,肯不肯拨款。

被伺候好了的孙良才也不卖关子,直道郑家布庄多年来诚信经营,积极纳税,还逢年过节就捐钱捐物施粥舍药,县令大人他老人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试问这样的好商户不扶持,却照顾哪一家?故而衙门这边不是问题。

郑家父子这才敢放下心,又使出浑身解数敬了一回酒。

因怕误事,桌上摆的都是口感好,却不易醉人的西域葡萄酒,也不知那孙良才天生不胜酒力,还是借酒劲说真话,不多时就有些歪歪斜斜,拉着郑义喊起贤弟来。

郑义连呼不敢,却听孙良才又叹道:“老弟,你们外头只瞧我这一身官皮,口口声声何等威风,殊不知,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呀。”

这话倒是真的。

郑义点头,深有同感道:“是呢,草民明白。”

就跟外头的人看他郑大官人腰缠万贯,觉得肯定事事顺心一样,哪里知道酒桌上给人家装孙子的苦?

孙良才微眯着眼睛唏嘘道:“有时想想,这大半辈子弄这点微末小官,图什么!还不如像老弟这般做点买卖,照顾的家里人穿金戴银,想吃什么吃什么。不像我,老母下月寿诞,我却置办不起像样的席面……惭愧,惭愧呀!”

郑心头微动,才要说话,却见孙良才将脸一抹,笑道:“是我酒后失言,失态了,老弟权当没听见,切莫往心里去。”

郑义敷衍几句,却是结结实实往心里去了。

稍后散席,郑家父子亲自将贵客们送出门,亲眼看着上了轿子,又送出去半条街,这才顶着雪片打着寒颤回屋取暖。

爷俩也不敢就此歇息,就去前头书房对坐烫脚,一边烫脚,一边细细回忆今天宴席上的点点滴滴,查缺补漏。

“爹,”郑如意亲自替郑义倒了一回热水,“那孙县丞最后哭穷,到底是真的酒后吐真言,还是借机索贿?”

入夜后西北风越发紧了,吹得窗纸一鼓一鼓的,叫人不自觉跟着抖。

郑义沉吟片刻,意义不明地呵呵几声,良久,才缓缓道:

“孙良才素来有孝子之名,孝心么,七分真三分假,哭穷么,只怕倒有八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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