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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被邻居浓烈的乡愁所感染,这天夜里,孟阳久违地梦见了家人。

他第无数次看到所有熟悉的人在高台上死去,热血顺着台面缓缓滴落,染红大地,流淌成河,从他脚边蜿蜒而过。

浓烈的腥甜味道充斥鼻腔,他木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注视那雪白刀刃举起又落下,想要叫喊却无法出声,只有泪水烫得他心口疼。

“……过车轮者,斩!”

四散的头颅高高飞起,其中一颗滚到他脚边,乌发如云、容颜美丽,是母亲。

在遥远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优雅的整洁的,宛如九天仙女,此时却鬓发凌乱,沾满红色的泥土。

他用稚嫩的小手温柔捧起母亲的头颅,看见她努力睁大了美丽的眼睛,终于喃喃出声:“母亲……”

两片染血的红菱唇微微开合,“阳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

孟阳在黑暗中猛地睁开双眼,整个人弹坐而起,眼角的泪水瞬间汇聚到下巴处,吧嗒吧嗒滴在被子上。

剧烈的喘/息声犹如残破的风箱,嘶哑而紊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吸吸鼻子,举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回,带着浓重的鼻音嘟哝道:“好热啊,都流汗了。”

暮色深沉,四周一片死寂,连狗和风都睡着了。

正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

孟阳呆坐在被窝里发了好久的愣,拱肩缩背筋骨全无,直到身上的热量逐渐散去,被室内寒意激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如梦方醒。

“嘶,好冷呀。”

空荡荡的屋子清冷得可怕,他抱着胳膊搓了搓,只觉睡意全无,索性翻身披衣,踩着鞋子下炕,又往灶膛里丢了两根柴火,用铁钳子将火苗拨弄得旺了些。

一场雪过后,气温骤降,再照以前的柴火量是不成了。

当明亮的火苗再次出现在视野中,孟阳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梦中的冰冷疯狂都随着这口气远去,重新退回黑暗中蛰伏起来。

被火舌舔到的柴火发出细微的爆裂声,跳起一点小小的火团。只是这么一丁点儿的响动和雀跃,整片空间都好像被带活,有了人气。

他忽然想着,其实冬天还是要有床柔软厚实的被子。

炉火,棉被,好吃的东西……这才是冬天嘛。

想到这里,他突然来了精神似的,又或者只是迫切地想要找点事情来做,于是迅速披上棉袄,一路小跑去了厢房,扛回来一大袋棉花和一卷棉布。

地上上了冻,很滑,回来时他还摔了一跤。

不过因为有棉花垫着,非但没有摔痛,反而还在地上弹了几下,咕噜噜滚出去几尺远……

睡梦中的阿花和阿青被惊醒,吓得吱哇乱叫,好一阵鸡飞鸭跳,也不知废了多少羽毛。

这棉花是前儿跟王大娘一起买的,因是熟人,给了个实惠价,每斤比市面上要便宜两文钱呢。

原本想着今年可能会更冷,或许需要做一床新棉被,没成想新邻居能干又慷慨,总是拉着自己一起吃肉。肚子里整天饱饱的,孟阳都觉得自己抗冻了。将去年的旧棉衣、棉被的棉花弹一弹,也还很好呢。

吃了人家那么多好东西,总要回报一二,孟阳这么想着,利落地重新脱鞋上炕。

因新加了柴火,炕头明显比方才暖和许多,微微有些烫。冰块一样的腿脚塞到被子底下,仿佛能看到宛如实质的凉意一点点离去。

呼呼,真暖和!

炉膛内的热气慢慢聚集起来,原本冷飕飕的卧房内也渐渐变得温暖,孟阳估摸着尺寸裁好被面,快手快脚缝在一起。

只缝直线很简单,要的就是眼尖手快,有经验的妇人动起手来,都看不清针的轨迹的,真真儿的飞针走线。

他还得练练。

孟阳站起来活动下酸涩的脖颈肩背,重新盘腿坐下,将袋子里的棉花翻出来,均匀地平铺到被面上。这个活儿稍微需要一点技巧,棉花团要扯开才能铺,可又不能扯得太开,不然若是拉断就不暖和,也不够平整。

等铺好之后,两面缝合还不算完,得在正面用大针脚缝几趟,这样被子两层就会拢在一起,而棉花也被压在横竖针脚形成的大方格里,不会乱跑。

其实做被子不难,只是有些枯燥,不过有时这种乏味的工作反而叫人觉得舒坦,因为你只需将脑海放空,什么都不用想。

什么烦恼,什么忧愁,统统消失不见。

逃避很可耻,但是有用。

因为是要送人的被子,孟阳很舍得用料,一大袋子棉花顿时下去一多半,约莫得有六七斤。

他伸手拍了拍,发出噗噗的闷响,无比柔软。

“哎,当年产的新鲜棉花果然不同呀。”他笑着赞叹道。

还剩大约三斤多的样子,等下月他领了写书的酬劳,也可以再买被面做一床稍微薄一点的嘛。

等忙活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能隐约听见远处公鸡叫的声音了。

又过了会儿,院子里的母鸡阿花也瞎捣乱似的“咯咯哒”叫了几声,眉眼干涩的孟阳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下蛋啦!

******

看着门前的人,白星陷入沉思:

这是……要逃荒吗?!

所以桃花镇不能住了是吗?

当六斤重的棉被折叠起来,体型远非“巨大”二字能形容得尽的,孟阳就这么背着过来,从后面看上去宛如移动的小山,又或是成精的老乌龟,隐约透出几分滑稽。

折腾了大半宿的他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但神情颇有点亢奋,兴冲冲道:“你请我吃肉,我送你被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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