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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再过两日就是清明,天空不甚晴朗,叫人担心是不是下一刻就会落下雨来。

三人是直接乘船经水门入城,在船上向守城士兵递交身份文书,这种感觉着实新奇。

入城之后,沿河道而走,便可见许多妇人在河边浣衣、洗菜,时不时丢出几句软语。

三人对视一眼,再次认识到一个严酷的现实:

刚勉强适应了一点云间府的方言之后,他们再次成了聋子!

鬼晓得为什么两地分明隔得就不远,可偏偏方言就成了鸡同鸭讲!

白星和廖雁看了看彼此,都仿佛在瞬间看透了对方苍白羸弱的内心和空洞的大脑,于是不约而同将视线锁定在最后一位小伙伴身上。

两只手一左一右落在孟阳肩上,带着朴实的期盼和沉重的嘱托,“全靠你了!”

孟阳本能地头大,疯狂翻动记得满满当当的小本子,一边跟偶遇到的任何一个人手舞足蹈地沟通,一边不断增减修改,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最多的词汇。

如果实在不行……他还有手不是吗?

南京城比云间府更加偏南偏东,气候自然也更温暖湿润,三人到时也不过刚进阳春三月,可空气中已经全然没有了半点冬日氛围,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烂漫的繁花、动人的纱衣,以及飘荡在每一缕空气中的柔美小调。

清明将近,城内百姓早就筹备起来,许多空旷的地方已经扎起秋千,专门开在河岸边的商铺里也摆出来一颗颗圆球似的绿色点心,这是本地清明节的特色,叫青团。

廖雁看得眼热,不等水手靠岸,竟把脚尖在甲板上轻轻一点,人就如一只巨大的水鸟般斜飞出去,稳稳落在岸上。

过往的行人纷纷发出惊呼,然后又齐齐拍手交好。

恰巧有几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出来游玩,见状齐齐低呼出声,继而纷纷羞红了脸儿,都用轻罗小扇遮住粉扑扑的脸颊,只露出一双双波光流转的眸子盯着他瞧个不停。

那店主也被唬了一跳,然后便笑起来,张口就道:“#%T#$^”

廖雁:“……”

他挠了挠头,干脆放弃学习,直接用手指了指青团,又身处三根手指头。想了想,大概觉得不够,又变成六根。

店主噗嗤一笑,又笑着说了句什么,麻利地抓过一张大油纸,夹了六个软乎乎的青团进去。

大约刚出锅不久,天气又暖和,廖雁接到手里的时候还热乎乎的。

青团软绵绵的,像捧了一团小奶狗。

他转头朝水面上的白星喊道:“星星,给钱!”

白星瞪了他一眼,翻出来一粒碎银,用掷暗器的手法丢过去。

廖雁跳起来接了,哈哈一笑,将碎银递给店家。

那店家看得津津有味,也学着他比划两下,又哈哈大笑起来,爽快找了银子。

廖雁转身要走,却被那店主拉住,一转身,手里又被塞了一把糖豆。

“远来是客。”店主努力说着蹩脚的官话,个别字节有点模糊,流露出明显的水香味道。

廖雁愣了下,跟着咧了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谢啦!”

说罢,又像来时那样飞了下去。

重新坐回船上之后,三人分食青团,廖雁又得意洋洋地将那一大把糖豆展示给白星和孟阳瞧,“看,老子就是这么讨人喜欢!”

白星幽幽道:“人家看猴戏的还会给几个铜板呢……”

廖雁大怒。

不过他的怒火很快就被好吃的青团平息了。

青团的口感有点像年糕,细腻绵软,可以拉出来很长一条。

糕团是用青汁揉的,有浓郁的草木清香,听说对肝火旺盛的人很有效。

里面大都夹馅儿,以豆沙居多,还有的填以咸蛋黄。

一开始三人都有点吃不大惯咸蛋黄味的,觉得又甜又咸很奇怪,可说来也怪,大半个下去,竟越嚼越香。

后来廖雁自己的那两个快吃完,竟想以武力抢夺孟阳的,结果“抢人者人恒抢之”,他又被白星和孟阳联手镇压,连最后剩的一点咸蛋黄都被抢走了……

金陵城内可谓三步一桥,五步一河,道路两旁的排水沟也比北方城镇的更深更宽更广。

不过许多河水流不大,吃水很浅,走不得船,也只好步行。

廖雁走路也不好好走,时不时探头瞧几眼,当即兴致勃勃地指着里面摇头摆尾的大鱼道:“这厮生得一身好肥膘!”

恰巧有巡街衙役与他们擦肩而过,听了这话后不禁双眼大睁,当即用微微带一点方言味道的官话喝止道:“休得胡言,这是专门的观赏锦鲤!”

孟阳赶紧去捂廖雁的嘴,陪笑道:“是了是了,他这人就是这样,惯会玩笑的。”

打头两个衙役心道,看那厮摩拳擦掌的样子,可不像是玩笑!

奈何众衙役似乎极为看重河中锦鲤,当即停下脚步,又将这三人的来历和来意细细盘查几遍,更问明白他们会在何处下榻,一一记录在册之后,这才重新巡街去了。

孟阳看得瞠目结舌,又忍不住责怪道:“雁雁,都怪你呀,你最好祈祷接下来几天城里的锦鲤都活蹦乱跳的!”

不然照这个样子看来,若鱼儿们有个什么闪失,这黑锅可就要扣上来啦!

廖雁嘴巴漏风漏惯了,哪里想到这里的人这样较真儿,虽然自知理亏,但仍兀自嘴硬道:“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老子把鱼全都买下来就是了!”

白星幽幽道:“也不知谁刚才买青团都要借钱。”

廖雁:“……老子还有一大笔谢银存在黑风镖局,回头一并还你就是!”

孟阳叹了口气,抄着手摇头叹道:“雁雁啊,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有句话叫远水解不了近渴……”

廖雁:“……”

打死你们这对一唱一和的狗男女!

他们住的客栈跟南京城绝大多数客栈一样,都是临河而建,又因为占地颇大,还有一处单独辟出来的观景台。

如今气候转暖,众食客便都爱去外头观景台上吃,一边欣赏潺潺流水中跃动的鱼儿,一边品尝美酒佳肴,岂不痛快?

比秦淮河更出名的,大概是南京人爱吃鸭子的劲头,几乎街边每家店都有三两道代表性的鸭菜。

三人研究了菜单,又竟会说官话的店小二推荐,先叫了一个盐水鸭,又要了一人一份鸭血粉丝汤,一边等菜一边赏景。

推开客栈后窗就是宽阔的河道,高高的河堤上蔓延着大片藤蔓,相当一部分直接爬上墙壁,剩下的一大半都顺着堤坝,虚虚悬空在水面之上。

听说这是一种婴儿拳头大小的蔷薇花,待到夏日便会盛开,到时放眼望去,河两岸和大半屋子上都会穿上明艳的花衣。

这种蔷薇花味香而淡甜,等到那个时候,暖风一吹,整座金陵城都浮动着旖旎动人的幽香。

此时天色稍安,橙红色的落日余晖渲染天空,将随处可见的河面都染红了。

一条条小船悄然划过,荡开的涟漪搅乱一池金色。

不远处的桥头上,一个老汉一边敲着小鼓,一边用苍老却不失柔美的音调说着唱着,众食客纷纷闭上眼睛,手搭在膝盖上合着拍子轻轻敲击,脑袋也微微晃点着。

一阵晚风吹过,非但没有一丝凉意,反而暖融融的,想奶娃娃的小手。

白星三人虽然听不懂,但也觉得抑扬顿挫有趣得紧,便也转过身来,半趴在椅子背上,瞅着那老汉入迷。

过了会儿,鸭肉的味道将他们从沉醉中拉回,小二欢快地叫唱着:“盐水鸭,鸭血粉丝汤齐啦!客官慢用!”

在座三人都没吃过盐水鸭,但见那鸭子皮白柔润,表面亮晶晶油润润,微微透着一股咸香,似乎除了盐巴真的没加别的调料,不由有些踌躇。

鸭子可腥气呢,这不加调料,会好吃吗?

三人举着筷子面面相觑,最后也不知谁带的头,都夹了一大块,闭眼一咬。

哎呀!

这可真嫩!

又咸又香又鲜又嫩!果然不需要别的调味!

正巧小二刚给别的桌上完菜,路过他们这桌时就笑道:“几位客官若是方便,桂花开时再来吃!”

“为什么?”三人异口同声道。

“八月满城飘桂,头发丝儿里都是香气,”小二来了精神,当即摇头晃脑道,“这鸭子也爱啄食桂花哩,自然连骨头缝儿里都透着香,那时候的鸭子最是膘肥体壮,做来吃时,啧啧,那叫一个鲜香味美、肥而不腻!所以呀,天下鸭子以咱们金陵的盐水鸭为最,而盐水鸭呀,又以桂花鸭为最!”

许多本地人都对“金陵”这个名字颇有感情,所以如今虽然已经改名叫南京,但他们还是习惯以“金陵人”自称。

就像所有人都最爱自己的家乡一样,哪怕这小二并未走遍天涯海角,也没尝遍天下所有的鸭子,可他还是固执的认为,自家的盐水鸭天下第一。

稍后,三人又抱着一大碗鸭血粉丝汤,吃得满头大汗。

桥头上说书唱戏的老汉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但金陵城里的夜生活呀,却才刚开始。

所有的人家都燃起灯笼,而那灯笼光又照到水面上,波光潋滟,天上人间共一色,当真美不胜收。

次日一早,小二上来给他们送热水洗漱时,又开心道:“三位客官来得也是巧了,今儿城里举办文会呢,听说知府大人也会到场,还有舞龙舞狮,想必是极热闹的,三位不如去瞧瞧。”

本朝每年二月县试、三月府试、四月院试,三试皆通过者为秀才。如今府试已过,听说一干学子们成绩都不错,其中前几名颇有俊才雏形,知府大人心生欢喜,这才决定现身,亲自勉励一番。

需知每届科举成绩都算在地方官教化的政绩里,若是运气好,能遇见几块璞玉,提前收了做师徒名分,日后自然又是一份助力……于是在这重重缘由之下,知府大人现身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小二的话一出口,白星和廖雁就都齐刷刷去看孟阳的反应。

谁知后者却浑然不觉,正慢条斯理的洗脸,一直等他擦完手脸了,这才发现小伙伴们都在盯着自己瞧。

孟阳一怔,旋即回过神来,笑了,“我早就说过放下了,你们不必这样小心。”

他真的不想做官,而既然不想做官,科举什么的,自然也就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