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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银票虽然有票号,可平时花的时候也罢,各自挣了之后入库时也罢,都只记金额,却又有几个吃饱撑的去特意记票号的?

凶手这么做,显然思虑很是周全。

晏骄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确定。”

“这凶手,是个疯子。”

不管是仇杀还是谋财害命,真要杀人,随便一包剧毒药物也就完了,又省事又保险。可他却偏偏要亲自动手,心性之狠毒坚定非常人能及。

因两处案发地都不在平安县,众人想进一步获取线索也是无计可施,只好抱着那些卷宗和文书反复查阅,希望能发现一点被遗漏的蛛丝马迹。

忙活起来就不知时间流逝,一下午很快过去,待众人回神,外面暮色已深,漆黑夜幕中无声飘落着点点雪花,地上已经积了约莫二指厚。

“竟这样晚了!”晏骄诧异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过半,”庞牧推了一杯姜枣茶给她,“见你看的入神,倒是不好叫你,如今厨房的饭都催了两遍,可要吃些?”

不说还好,此刻听他一提,晏骄顿时觉得肚子里简直要翻天,饿得难受,“要要要!”

因熬煮骨头汤既能解渴又好充饥,故而赵婶子最近十分沉迷,猪牛羊鸡鸭,但凡市面上常见的都拿来熬了几个来回。这会儿送的也是猪骨汤面,金灿灿的煎蛋上头点着些个湛青碧绿的葱花,瞧着很是可口。

一时众人无话,都嘶溜溜吸面条,偶尔交谈几句,倒是衬出外头细碎的雪落的声音。

晏骄狼吞虎咽的吃了半碗面,这才觉得胃里火烧火燎的滋味淡了些,累到僵化的脑筋也重新运作起来。

她用筷子尖儿拨弄下碗中半个蛋,另一只手托着下巴道:“不管是水井还是做饭用的油盐,非外人不能接触,凶手要么本就在这两家内务工,要么就深得信任,出入这些地方也不会被怀疑。”

“正是这个理儿,”庞牧已经开始吃第二碗,“两边都已验过,官府记录在册的下人一人不少,都在死者中。至于临时雇佣的长工短工,流动性太大,一时不好查。”

晏骄叹了口气,“这个确实。”

这种临时雇佣的下人讲究的是钱货两清,因不涉及户籍,根本不需要去当地衙门备案。或者干脆就是某位下人介绍的熟人进来,只需要找管事儿的打个招呼即可,就更不好确定身份了。

见她满面愁容,庞牧不由得出声安慰道:“事已至此,急也无用,我已手书两封给广印府知府和致远知州,请他们将与王家、刘家长期买卖的诸多店铺打探结果抄送一份,想必不日就有消息了。”

像这种长期固定采买的,店铺都会帮忙送货上门,由本店伙计送到顾客指定地点。

若是规矩严格的门户,一般都只在门口交接,由专门的小厮负责搬运。可对一般根基浅的家宅来说,规矩与偷懒完全没得比,且不说主人有没有这种意识,就是家中下人,只怕也是能偷懒就偷懒,恨不得一应事务都由别人来做,而他们干拿月钱。

假如凶手真的去应聘做工,并且成功得到送货机会的话,那么不管是投毒还是踩点、规划路线就都方便得很了。

“那就好,”晏骄补充道:“若是有谁案发前突然应聘做工,案发后又离去,然后在下一个案子发作前又突然出现在案发地,那便有十二分可疑了!”

两人吃碗面,又漱了口,眼见天色不早,庞牧便撵着众人各自回去休息,又亲自送回房。

雪越下越大,扑簌簌鹅毛也似,远远望去,天地间一片苍茫,混沌中又有许多洁白雪片翩然而下,煞是动人。

今儿是二十六,半个月亮挂在天上,虽不算浑圆,但却够皎洁,映着地上积雪,连灯也不必点了。

除了巡逻的衙役和他们这些熬夜看案情卷宗的人,大部分人都已睡了,地上积雪无人踩踏,俱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有几处地方结成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水晶一般的光芒,美丽极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在这冰雪琉璃世界里,才刚发生了两起连环大案,先后六十余人丧生?

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晏骄缓缓做了几个深呼吸,冰凉的空气窜入五脏六腑,整个人都清醒不少。

“我总觉得这两起案子都更像寻仇。”庞牧背着手,轻声道。

“大人也是这么觉得?”晏骄看着他,说,“若只是劫财,实在不必费如此周章;可若是虐杀,并非我对死者不敬,下药后割喉,死者没有反抗,虐杀人必然无法满足……”

庞牧点点头。

大凡虐杀,往往以折磨、羞辱人为乐,过程漫长。可这割喉也不过一下,挣扎也只在须臾之间,哪里来的乐?

夜深了,渐渐起了风,呜呜咽咽的吹着院中枯枝,吱嘎噶的响。

庞牧动了动脚尖,不动声色的替她挡住风雪,“若果然如此,那王庆和刘知文必然有联系,我预备明日一早就派人前去查探。”

被动等待不是他的风格,且凶手依旧逃离在外,并不排除伤害他平安县百姓的可能,还需早做准备。

“不用跟当地官员报备吗?”晏骄问道。

“他们尚且自顾不暇,报备如何,不报备又如何?反而平添波折。”庞牧浑不在意道,“难不成回头圣人还会因我积极查案便发怒不成?”

晏骄瞧了他一眼,面上久违的露出狡黠的神色,非常自然的接口道:“是呢,圣人待大人您非同一般,自然是不必怕的。”

庞牧差点就要点头了,千钧一发之际生生刹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也什么都没问呐。”晏骄乖巧道。

说完,两个人就都笑了。

最初他们两个各自猜测、提防、试探,如今早已放下戒心,可这个“游戏”却还是延续下来,每每施展较量,总觉别有一番滋味。

因两桩案子都没个头绪,晏骄睡也睡不好,乱七八糟做了许多梦,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两只眼睛里也满是血丝。

岳夫人拿着件簇新的兔皮袄子过来给她,见状心疼的了不得。

“眼见着要过年了,我也知道你们忙,可再忙也要顾惜身体才好!你年纪轻轻的不知道厉害,现在没事,不往心里去,等老了就都一并返上来,到时候有你受的!”

晏骄乖乖听训,心道也不必等老了以后,我现在就是个慢性胃病老字号啦。

不过话说回来,来到这边之后虽然还是忙,但因为没事时被迫跟着大家早睡早起,生物钟规律很多,老胃病非但没有恶化,反而好像略轻快了些似的。

庞牧和齐远前后脚踩着雪咯吱咯吱的进来,听了这话也往她脸上看,都觉得老太太说的很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

晏骄瞬间处于“以一敌三”的劣势当中,哪里还敢替自己辩解,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一一应下,一直到下头的人买了包子送进来才解脱了。

“外头好热闹,”那人一边帮忙摆放一边笑道,“好些富户都开了粥棚施粥呢,那韩老三在自家酒楼前扎了老大一个棚子,连夜煮了喷香的粥,不少百姓都在那儿排队。不是说的,那粥也确实香,勾的我也想去混一碗哩!”

说的众人都笑,老太太就道:“听说那韩老三早年作孽不少,这一二年的倒是有些改了。”

“可不是么,”那人点头道,“他人虽混账些,也做了不少混账事,唯独一点,对婆娘倒是好得很。头两年他婆娘坏的艰难,韩老三四处烧香拜佛,又捐银子替那些佛像重塑金身,后来他婆娘疼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一个闺女,又千难万险的拉扯大了,他就立志要改过自新呢。”

看来真的很少有人像李春那样烂到骨子里,只要肯耐心数,总能找出一两条优点来的。

“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千万别再去开什么赌坊了。”晏骄唏嘘道,“若他果然改好了,是百姓们的福气,也是他自己的福气。”

说着,她忽然又想起来昨儿跟郭仵作出城时遇到的事,便顺口问那人,“你可知本地有个叫赵光耀的?”

那人闻言失笑,“姑娘这话说的好笑,本地却哪里有不识得他的?前儿他老娘过大寿,开了流水席还没完,今儿又在城里城外设了好几个粥棚,听说还去城外几家寺庙、道观、尼姑庵捐赠米面粮油并衣裳布匹,好大的手笔!”

“还有其他人舍粥么?”晏骄问道。

“有不少呢,”那人想了下,又摇摇头,“有舍粥的,也有发衣裳、馒头的,还有的直接放米。今儿光城里就有大大小小七、八处棚子呢。”

齐远啧啧摇头,小声道:“那两地发了案子,因死的都是大财主,富贵人家都战战兢兢的,犹如惊弓之鸟。这里消息还没传开,倒是都还大方张扬得很。”

这包子是野菜干和菌菇的,加了一点油调馅儿,只是滋润了菜干,叫它们重焕生机,故而吃到口中并不油腻,反觉清香得很。

晏骄一口气吃了两个,一听齐远说这个,赶忙道:“即便说了,也是防不胜防,反而闹得人人自危。再说了,只怕有的人偏爱刚愎自用,你说了也不管用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庞牧摇头,“即便咱们不主动说,难不成他们真就什么也不知道?”

说起知道,几人却都不约而同的想起来一种可能:

能不能,真的通过他们放出一点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