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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牧点头,忽又问道:“若是出了平安县呢?”

事发都一个多月了,这人要是想跑的话,别说平安县,只怕都昌府都跑出去了。

韩老三一噎,面上微微有些窘迫,“这个,大人,不是小人不尽力,这泼皮也有泼皮的地界不是?若是贸然过界,那就是坏了江湖规矩……”

庞牧听的好笑,“话糙理不糙,倒也有几分道理。”

见他很是通情达理,韩老三也跟着松了口气,又道:“不过倒也不是没法子,小人们都是吃这碗饭的,平时少不得也跟外头打交道,若果然有事,少不得小人求上一求也就是了。”

他们这些人算是灰色地带,寻常百姓不敢招惹,真正的黑恶势力又瞧不起,自然少不得抱团求生,彼此间互通有无。

听他这么说,庞牧倒真对他有了几分欣赏,难得和颜悦色道:“也罢,你且尽力去办。”顿了顿,又问:“家中妻儿还好?”

韩老三哪里见过他这般体恤和气?当即喜得浑身发痒,忙磕头道:“贱命几条,有劳大人挂念,都好,都好!”

一个男人,但凡真心疼爱妻女,愿意为她们做出改变,就不算坏到骨子里。

庞牧点点头,语重心长道:“人在做天在看,她们娘儿几个的出路都在你身上,你可记住了?浪子回头金不换,来日你做出一番事业来,乡亲们自然对你另眼相看,便是本官,也少不得要褒奖你。”

这话算是戳到韩老三的心窝子了,他当即湿了眼眶,又狠狠磕了几个头,“多谢大人提点,小人记得了。”

庞牧摆摆手,“去吧。”

韩老三垂着头退了出去,一出门又碰上晏骄,忙垂首退到一边,恭敬问好。

晏骄顺势瞧了他几眼,见果然与早先见面时不同了,整个人的精神气儿都清爽了似的。

她随意说了两句话,走到门口又转头去看,见韩老三的背影果然比当初挺拔不少。

“碰见韩老三了?”庞牧熟练地替她倒了热茶,又铺了狼皮褥子。

“嗯,看着正派不少,果然是大人调教有方。我近来跟着白姑娘练功夫,觉得身子健壮不少,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怕冷了。”晏骄笑着说,又伸手摸了摸屁股下头的狼皮,“这样厚实,白给我坐着浪费了,该给老夫人做个皮袄才好。”

“还有的是,你操心那么些干什么?且多顾顾自己吧。”庞牧笑道,“早年我们在外行军打仗,有时候连走几十天都没有人烟,全是这些虎视眈眈的畜生,如今仗打完了,旁的不敢说,倒是这些皮子半点不稀罕。中原几百上千两银子买不着的好货,关外几十两随便挑!你若喜欢,我和我娘那里足有几十箱子,你自己敞开了挑去!”

不怕说句大不敬的话,或许有时候进到宫里去的皮子,还未必有边关百姓手中押宝的强呢。

“当真?”晏骄听得心花怒放。

“这还能有假?”庞牧失笑。

“那,”晏骄眼珠转了转,歪着头瞧着他笑,“老太太是长辈,我哪里好跟她要东西,赶明儿我去挑你的,就赶着好的挑,再看你心疼不心疼。”

分明是要送出东西去,可庞牧偏偏就心花怒放。

这姑娘要强的很,以前他想送点儿什么东西都送不出去,如今愿意受了,可不就是不拿着他当外人了么?

至于老太太……庞牧心道,她巴不得把东西全给了你才好呢!

“也不必赶明儿,”庞牧明白乘胜追击的道理,生怕她反悔了,东西送不出去,忙道,“等会儿咱们说完了案子,你就随我去库房呗,听说这里的天要一直冷到三月哩,这还早呢!”

晏骄抿嘴儿一笑,到底没推辞,只是想着,什么时候回赠点儿什么才好。

感情嘛,就该是有来有往的,若长期都只是一个人付出,到最后总会疲倦的。

两人说完闲话,又提到大河,晏骄唏嘘道:“我才从他那里回来,也不知是没听过名字还是忘了怎么的,他对张开这个名字的反应并不大。我问他张开是不是坏人,他自己也糊涂了。”

唉,要是有照片就好了,即便忘了名字,可见了人脸总能有点印象吧?

可惜啊可惜,科技落后,多少事情都要绕弯路,偏偏还没法子。

庞牧也是头疼,“我已吩咐了韩老三去找,可棋山镇到底不是他的老巢,若想有消息,少说也得等个几日了。”

他不怕忙些,只怕苦等,等的人心焦。

两人对视一眼,齐刷刷叹了口气。

“青天白日的,又叹的什么气?”伴着这声儿,廖无言亲自抱着一大堆满是灰尘的卷子过来,一进门就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听说晏姑娘急着要,也没来得及整理,就猜人在你这儿,索性一并带来了。”

晏骄立即转忧为喜,忙上前接了,“有劳先生,早知道我就去拿了。”

这哪儿是干体力活儿的手和躯体啊!过于暴殄天物了。

庞牧无奈摇头,笑着过去帮忙,又对廖无言道:“先生瞧瞧,但凡你和嫂夫人来了,她眼里再没旁人的。”

廖无言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呵呵笑道:“眼里有没有的倒没什么,心里有也就是了。”

庞牧一砸吧嘴儿,回过味儿来,嘿,倒也是这个理儿。

廖无言被灰尘呛了半天,眼耳口鼻内俱都痒痒的,又结结实实打了几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擦脸一边问晏骄道:“好端端的,你要这些旧卷子做什么?也亏得前任县令懒怠,连处理都懒得处理,便胡乱堆在库房,终年不见天日的,好些都被虫子蛀了。”

晏骄拎起来,去门口那里闭着眼睛抖了抖灰,也跟着咳嗽了几声,又眯着眼看了考生姓名,果然是卫蓝。

“先生瞧瞧这卷子,答得如何?”晏骄把抖搂干净的卷子递给廖无言。

廖无言一愣,虽不知她想做什么,不过还是下意识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了几回,点点头,又摇摇头,“文采不错,难得言之有物,依我看,少说也有举人之才,若再潜心磨砺几年,去了踟躇和温吞,来日皇榜登科,高中进士也未可知。”

晏骄心下一喜,心道廖先生这榜眼真不是白给的。之前对卫蓝此人的讨论他并没有参与,可仅仅凭借一副卷子,就把这人的性格脾气摸得差不多,真是神了。

根据刘捕头他们的查访来看,卫蓝性格温和,几乎不与人红脸,连张开那等浪荡子也不过略有争执罢了,可不就是踟躇又温吞?

“可惜过于紧张,”他指着上头几处墨点道:“考生头一个便要求卷面整洁,字迹干净大方,这落笔之人手却是发抖,又落了墨,若考官怜悯,县试过了倒也罢了,可想再往上走,怕是难。”

科举考试便如千军万马争那一点儿光亮,越往上走越难,到了最后,大家各有所长,整体实力相差无几,每个环节的要求都近乎吹毛求疵。

这卫蓝虽有才华,却也并不算万里挑一,本就艰难,偏他还这样紧张,回头若真侥幸进了殿试,只怕先就要被治一个当众失仪的罪!

廖无言一边说着,又去看卫蓝三年前的考卷,一打开就皱了眉头,索性也不看内容,直接丢到桌上,颇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道:“像什么话!”

晏骄和庞牧闻言都伸长了脖子去看,结果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明显扭曲抖动的字迹,和比六年前更加显眼的大团墨迹。

显而易见,经过三年的磨砺,卫蓝非但没能冷静下来,紧张的症状反而更严重了!

庞牧看了看晏骄,心中谜团好像忽然照进来一道光,什么都亮堂了,不由叹道:“亏你想的到!”

晏骄抿嘴儿,“还只是猜测。”

“你们两个却在我面前打的什么哑谜?”廖无言失笑,“还不速速讲来?”

晏骄也不卖关子,当即言简意赅的将自己的猜测说了。

“想那棋山镇的书院也不算差,每隔一年半载的都能教出来几个秀才,便是举人也有两个呢,可见院长和老师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既然卫蓝在他们口中评价如此之高,他又已经考过足足两届,可依旧落榜,总觉得有点儿说不过去。”

“大河或许可能出于盲目崇拜,可以毫无负担的将他吹到天上去,但书院的老师们完全没必要啊。偏偏卫蓝又是这个时候消失,我就想着,或许真是他自己走的也说不定,而原因,就在这里。”

她指了指桌上的考卷,“他应该属于那种临场发挥不来的学子,自我调节能力也不行,偏又是个情绪、情感不外露的,连找人倾诉排解都不能够,如此一来,只会日益严重,哪怕平时有十成水准,考试时却不一定能发挥出一半。而这种情况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减缓,甚至因为失败次数太多,他又知道自己下一次肯定也只是旧事重演……面对师长的期望,以及自己的压力,卫蓝承受不住,心理崩溃,所以临阵逃跑了。”

偏他是个过于温和的性子,遇到这种事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所以还提前去请了假,又去书铺交割完毕,但唯独忘了一个大河。

不对,晏骄眉头一皱,大河日夜跟随,对他又如此推崇,卫蓝就算忘了所有人,也不可能忘了这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

廖无言恍然大悟,拍手称妙,“你说的很有道理。邻近考试,考生确实容易心烦意乱,负担加倍,县试暂且不提,乡试、会试头一夜跑出去投河的都有呢!”

就他个人而言,他是觉得考前其实也该算科举的一部分,毕竟大家都是想做官的,日后入了朝堂,勾心斗角、九死一生的事儿多着呢,那个压力大不大?若连考试这关都过不了,朝廷还能指望他们什么?难不成还专门派出人来跟着日夜调解、安抚?

所以每每外头有人惋惜那些考前失态、考中失利的,廖无言是真心不惋惜。

左右也不堪大用,提前刷下来了呗!

庞牧也连连点头,只觉豁然开朗,想了下又有点儿郁闷的问:“那这么说来,这整件事就是卫蓝把自己吓跑了,被丢下的忠仆以为他遇害,所以接连喊冤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