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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破了案子, 外头的人才敢进来提醒,说舞狮大会虽已结束, 但按照惯例, 知府大人还得公开授奖。如今因中间发了案子被迫延后, 已经比往年晚了三天了。

庞牧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好像今年赢的正是飞虎堂。

奈何杀人犯也出自他家, 外头百姓颇有微词,许多人都嚷嚷说不去看颁奖了。

那飞虎堂众人大觉冤枉, 董平杀人也不是他们指使的,谁还巴不得自家出个犯人怎的?如今水落石出,他们本就又羞又气,颇感面上无光, 外头偏还有许多人指指点点, 实在令人难受。

这群人并非性格软弱忍气吞声之辈,好些人一给撩拨就上了火,短短几天之内, 已经出了数起摩擦。虽然都不是大事,可也折腾的衙役们焦头烂额。

廖无言听说后也是唏嘘,“董平是董平, 飞虎堂是飞虎堂,我见那堂主和三当家倒值得一交, 大人露个脸,也算给他们定定心,日后往来驱使也便利。”

反正绝口不提二当家彭彪的。

峻宁府习武蔚然成风, 百姓们颇有侠气,与外头诸多州府十分不同,很有点小江湖的意思。

而自古江湖朝堂两相立,这话虽是玩笑,却也有点儿真意思。

江湖人重义气、看本事,自有一套处世法则,若想从根儿上治理,官府规矩自然是重中之重,但入乡随俗也不可避免。

而在峻宁府百姓看来,只怕本地的小江湖中,为首的便是九大武馆了。

若什么时候庞牧能将这几家武馆牢牢捏在掌心,这座府城才算真正成了囊中物。

庞牧嗯了声,右手五指轮番交替在桌面弹过,显然正在深思。

廖无言又摇着折扇道:“我这几日也请雅音留神了,对这城中势力分布略有所得,大人可愿一听?”

庞牧笑笑,亲自奉茶,“先生请讲,某洗耳恭听。”

“城中以九大武馆为首,可实际上内里又分个三六九等,统称上四下五,下五暂且不表,其中上四说的是黑龙阁、飞虎堂、朱雀馆和玄武院。而这四家又分为三派,其中黑龙阁根深蒂固财大气粗,自立山头;玄武院与飞虎堂两看相厌,是多年死对头。那朱雀馆看似中立,实则因早年曾与飞虎堂多有姻亲和生意往来,暗中则是一派。大人若真收拢飞虎堂,四大武馆便已得其二,胜券在矣。”

庞牧听后哈哈大笑,对廖无言做了个揖,笑道:“先生果然思维敏捷,眼光既毒且准。”

都是多少年的死生兄弟,廖无言哪里听不出他的画外音,当即一笑,“不过大人并不准备这么做。”

庞牧挠挠头,爽朗一笑,“先生寥寥数语便如拨云见日,实在省了我好大力气。不过眼下却也不必这样麻烦。”

本次董平一案也暴露出一个问题:

习武之人中固然有周鹤、宋亮之流生性耿直忠厚的,受得住提点指引;但恐怕也不乏董平之类凶残顽固,不堪教化之辈,单纯裴老大人春风化雨般细腻柔和终不过隔靴搔痒,难以根除。

尤其峻宁府习武蔚然成风,这也就直接导致凶手的杀伤力和威胁程度远比其他地方来的更高,没有矛盾的时候倒也罢了,可一旦冲突爆发,只怕迎面就是恶性案件。

所以,想要真正将峻宁府管理的铁桶一般,非双管齐下、恩威并济不可。

“从今往后,我要叫这峻宁府街面上只有一个衙门,什么上四下五九大武馆,管他是龙是虎,都给老子好好盘着卧着!”庞牧轻描淡写的丢出去一句极重的话。

难不成这里不是朝廷治下?不是太平气象?若是地方官员反而要低声下气的去拉拢、讨好民间势力,想来离战乱、亡国也不远了。

多年来,庞牧驭下有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要叫你服气!

你要来文的,咱们就讲道理:既然是大禄朝在册老百姓,该不该听官府管理?

要来武的,打得你哭爹喊娘别说没提前打招呼!

一句话,至少他就任峻宁知府期间,必须衙门最大!

如今他兵政两权尽握在手,若还要憋憋屈屈的行事,还不如一早便辞官回家种地呢!

庞牧站起来抱着胳膊转了两圈,又叫了杜奎来吩咐道:“你这就带人去城中各处发个告示,只说本官看了舞狮后大感欣慰,要着力从民间选些人才听用,后日颁奖时先来头一遍筛选,期间不许有人生事!若有顶风作乱者,抓到衙门口脱了裤子领二十板子!”

至于究竟选多少遍,选到什么时候,当然是他庞大人说了算。

虽说习武强身健体,可说到底谁不是为了求个出路?走镖不过权宜之策罢了。若果然有机会进入衙门或是守军,正经混个官身光宗耀祖,众人还不挤破头?哪儿有不去的道理。

杜奎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行事如此简单粗暴的文官,偏仔细一想,这计策还真就行得通,登时冷汗直流,忙领命而去。

官府公文一发,外头果然如庞牧所料一般躁动起来,多少人都挤着去看,又讨论的热火朝天。甚么凶手,甚么排挤的,都在瞬间忘到后脑勺去,转而牟足了劲儿预备选拔,整体社会治安登时好了不少。

毕竟占得一时便宜不算甚么,唯有跃入公门才算真好汉!

晏骄听说这事儿后,不禁感慨庞牧粗中有细,简简单单一个计策就解了大难题,可谓四两拨千斤。

因刚破获一起大案,衙门上下众人都很振奋,隔日颁奖那天便都跑去看热闹。出人意料的是,素来在家埋头苦读的卫蓝竟是头一批出门的。

见大家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惊讶,卫蓝不好意思的笑笑,“先生说我这几日绷的太紧了,反而不美,便打发我出来瞧瞧新鲜风物,回去另作一篇文章也是好的。”

如今已是七月中旬,而八月初九、十二和十五日的乡试近在咫尺,卫蓝头一回在科举之路走这么远,不免又犯了紧张的毛病,已经连续好几天失眠,熬得双眼底下一片乌青。

大河急的了不得,苦劝又不听,就偷偷告诉了廖无言,结果廖先生一句话,卫蓝就乖乖出门了。

“大河做得对!”晏骄夸奖道。

那心性单纯的汉子便摸着脑袋憨笑起来,瓮声瓮气的问:“大河做得对,要吃好的。”

众人便都笑。

如今大家都熟悉了,大河也放开胆子,知道立了功就可以要奖励了。

晏骄点头,“给你做好吃的!”

前儿为了做血滴试验杀了不少鸡鸭,炖了一回酸萝卜老鸭汤,煮了小鸡蘑菇,回回清盘。又拿鸡架鸭架熬了汤底,昨天夜里众人涮了一回火锅,吃的酣畅淋漓,不能自拔,倒是跟家禽杠上了。

不如今儿就再杀几只,调个酸酸辣辣的汤汁,狠狠做一大锅口水鸡,麻辣鲜香开胃下饭……若是不能吃辣的,还有那甜皮鸭,端的老少咸宜。

对了,那些鸡爪、下水的一锅炖了反而不美,还是单独挑出来弄一回卤味或是泡椒口味比较过瘾。

大河笑的心满意足,积极主动的喊:“大河劈柴烧火刷锅洗碗,大河不白吃!”

这会儿可没什么空调、燃气灶、洗碗机的,大夏天烧火做饭别提多辛苦,他主动承担最繁重的环节后,晏骄就没什么太大的工作量了。

晏骄回想起自己高考的时候,对卫蓝笑道:“一辈子的大事,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你别拿着当回事儿,看开了就好了。”

说罢,话锋一转,“先生的眼光想必不会有错,既然他说你行,就肯定行。”

“你说得对!”卫蓝顿时双眼放光,沮丧和不安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挺拔了。

白宁:“……”

反正就不是很懂你们俩的交流方式。

演武场上,各大武馆的人都已按照固定位置站好了,一个个身材挺拔精神饱满,非常活力四射。而且队首队尾还有体格最出众的彪形大汉扛旗,你旗杆一丈,我就一丈半;你家旗子五尺宽,我家便要订六尺!此刻都约好了似的不穿上衣,露出精壮油亮的肌肉和满身花绣,不断变换姿势,你来我往的眼神交流中充满炽热的杀气。

但那无形中涌动着相互较量的气息,总令晏骄不由自主的想起现代运动会……

九大武馆声势最为浩大,门人也最多,九种制服就占去三分之二江山,其余小门小户甚至是个人都只能憋憋屈屈的挤在剩下三分之一的地方,望向前者的眼神中充斥着诸如向往、羡慕、畏惧等诸多情绪,简直壁垒分明。

庞牧一出现,现场便鸦雀无声,刚还交头接耳的众人全都眼神复杂的看过来。

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任知府可谓来势汹汹,饶是百姓们没有直接跟他接触过,却也听过种种传言。在过去几十天内,当真风头无两。

庞牧的讲话也跟他这个人一样单刀直入,没耍任何嘴皮子功夫,简单粗暴的诱惑和怂恿直指人心,反而更合这些习武之人的胃口,瞬间就将气氛煽动起来。

“人活一辈子,所求不过功名利禄问心无愧!大好男儿生于天地间,为了什么?不就是叫父母妻儿吃饱穿暖?老爹老娘病了有药吃,婆娘冷了有花衣裳穿,儿女馋了有肉吃,咱们爷们儿自己也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简而言之一句话,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你老实听指挥,功名利禄都少不了;可若是想背地里闹幺蛾子,那对不住,掐不死你算爷爷我输。

他实在太狂了,话一出口,下面顿时轰然一片躁动,跟着就热血上了头。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江湖的人,消息总比寻常百姓灵通一些,与平安县上下全被庞牧蒙在鼓里不同,这峻宁府上还真就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底细!

这位是谁?是他娘在边关一守十几年,杀的蛮夷哭爹喊娘的庞元帅!杀的敌军比咱们见的人都多!坐龙椅的那位都跟他称兄道弟哩。

他不该狂吗?不配狂吗?

不,他可太配了!

咱们峻宁府,早就该有这么位真英雄守着了。

叫他管着,咱们服气!

黑龙阁的大当家李通率先出列,黑红着一张糙脸,举起树桩子粗细的胳膊,抱起海碗那样大的拳头,气壮山河的表忠心,“小人三生有幸能遇上大人,若当真能跟在身边效犬马之劳,那才是祖坟上冒青烟!小人是个粗人,不会说甚么酸话,今儿便在这里起了誓,日后黑龙阁上下必然为大人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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