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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顼并没有在会议结束后,就立刻离开后堂,而是坐在里面,观看张斐递上来的有关河中府的账目。

刘肇也只能在一旁陪着。

这时,两个宦官端着两个托盘来到门前,蓝元震立刻走了出来,一看这盘中的菜,“怎么是清茶淡饭?”

其中一个年长的宦官很是为难道:“中贵人,这真不能怪奴婢,皇庭就只有这些菜,奴婢可都是精挑细选,才凑出这四道菜。”

蓝元震叹道:“差点忘记这是赵相公的皇庭。”

赵抃绝对是当朝最穷的宰相,在朝中也是出了名,他的官署,你想要山珍海味,那是不可能的,能有粗茶淡饭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一般来说,皇庭都不给招待的,都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今儿那是没有办法。

说罢,蓝元震便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但马上又叮嘱道:“轻点,官家正在看公文。”

“是。”

两个宦官轻手轻脚,将饭菜放到桌上。

蓝元震又来到赵顼身边,小声道:“官家,饭菜来了。”

“等等!”

赵顼摆摆手,突然又向一旁的刘肇道:“刘舍人,这才是账目,一目了然,朕观此账目,都无须细看,都能立刻对河中府的情况,有一个非常清晰的了解,而如三司递上来的账目,要么冗长,要么简单,只是让朕知道一个数目,堂堂国家财政中心,却还不如一份证据,可真是岂有此理。”

刘肇回答道:“陛下,依臣之见,这并非是账目,而是证据。”

赵顼问道:“有何区别?”

刘肇道:“这些证据,其实也是从三司的账本中得来的,只不过加以分析,然后得出的结果。”

“账目分析?”赵顼稍稍点头。

刘肇道:“其实财政大臣,平常也经常跟陛下分析这些账目,只是说没有这么规范。”

“并非如此。”

赵顼哼道:“不是没有这么规范,而是没有这么客观,他们就只拿账目中的冰山一角,来分析给朕听。”

刘肇并没有做声。

事实就是如此,财政大臣当然做账目分析,但往往都是拿一部分出来,分析给皇帝听,以此来推行自己的理念。

为什么赵顼反应这么快,就是因为他非常关注河中府的财政,但是张斐的这份证据,却让他们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并非如那些大臣所言的那般。

“以后不能再如此。”

赵顼面色坚决道:“往后无论是三司,还是户部,都必须将账目统计出来,然后做出分析,朕要看到客观的账目。”

皇帝其实最怕就是蒙在鼓里,他天天坐在宫里,大臣就是耳目,所以欺君之罪,为什么是重罪,就是这个原因。

……

然而,如今大臣们完全没有心思,去打探皇帝现在在干什么,他们正忙得是上蹿下跳,不管是仓库税,还是酒税,可真是太要命了。

尤其是仓库税,毕竟酒税只是影响到部分权贵的利益,但是仓库税是关乎所有权贵的利益。

目前局势对他们非常不利,他们得想办法,阻止检察院的这份法案通过。

整个皇庭,唯有张斐是非常悠闲地与许芷倩坐在屋内,“享受”着皇庭提供的粗茶淡饭。

“唉……这皇庭的招待,还真是远不如人家相国寺的斋饭。”

张斐放下筷子,看着面前的三个小空碗,显然对这午餐不太满意,道:“若不是怕出门,被那些人缠住问东问西,我真是宁可上酒楼去吃。”

许芷倩白他一眼:“如今可是有旱情,有得吃,就算是不错了。再说,你以前在我家,不也是吃这些么。”

“咳咳,都怪小桃,把我的胃口养刁了。”

张斐锅一甩,拿起丝帕擦了擦嘴,然后起身到一旁的塌上坐下。

这也怪人家小桃。许芷倩鄙夷了张斐一眼,突然问道:“你说下午他们会问我们一些什么?”

张斐耸耸肩道:“这我怎么知道,但肯定还是就执行方面,与我们较劲,不过没有用的,我在法案中留了口子,特殊情况是可以豁免的,如果咱们实在反驳不了,就祭出豁免法。”

许芷倩道:“可是你这豁免法,与当下的特权,有何区别?”

张斐道:“区别就在于豁免法是需要申请和审查的,而且是一次性的,不像特权,就是一种权力,一旦拥有,就可以随时使用,而且缺乏审查。

其实王学士的新政,就是缺乏这种豁免规则,以至于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下面的官员也得依法执行,从而导致发现很多不公的现象,贻人口实。”

许芷倩道:“但是这种豁免法,就不会被人利用吗?”

张斐笑道:“当然会,但是这需要极高的智慧和缜密的安排,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政策和法律,只能是提高他们利用漏洞的难度。”

话音未落,听得咚咚咚几声敲门声。

许芷倩立刻起身,站到一旁去。

“你不用这样。”

张斐苦笑道。

许芷倩啐了一声:“你少管。”

张斐摇头一叹,喊道:“进来。”

只见一个年轻官员入得屋内,此人张斐也认识,名叫陈文,是赵抃身边的助手。

陈文先是向张斐拱手一礼,然后又道:“下官奉大庭长之命,来通知张检控,关于检察院方面的听证会,今日就到此为止,以后若有变动,会另行通知。”

许芷倩微微一惊,他们预算着,下午对方肯定会全力反扑的。

张斐问道:“这是为什么?”

陈文道:“下官也不清楚。”

张斐又问道:“不是还有三司的听证会吗?”

陈文点点头道:“关于三司的听证会,会在明日开审。”

张斐与许芷倩不由得相觑一眼。

明天就直接审三司的法案,那也就是说,他这里就到此为止了。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我知道了。”

“若无其它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慢走。”

等到这年轻官员离开后,许芷倩不禁充满困惑地看着张斐,“发生了什么事?”

张斐道:“我怎么知道,我可一直与你在一起。”顿了顿,他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也许岳父大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

夫妻二人,稍微收拾了下,便出得门去,来到外面,但见许多官员陆陆续续往外面走去,看来他们也是突然得到通知,不然的话,他们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享受这粗茶淡饭,也就是说,这个决定是临时下的。

……

这个通知下达之后,文彦博是立刻来到富弼的休息室。

“如此说来,这都是他们要求的?”

文彦博略显诧异道。

富弼点点头,“我先前让君实他们去问问那些官员,看看他们还有何问题,可结果他们都要求,到此为止,不要再审了。”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也是,对于他们而言,在这种公开的场合,继续探讨此事,对于他们是非常不利的,越往后审,回旋的余地就越少啊!”

富弼笑道:“这也是张三的看家本领。”

别看每回张斐都是张口法制之法,闭口法制之法,但他真正拿下官司的手段,其实都是从皇帝的利益出发,无一例外。

因为在这个时代,公平公正就是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只是能占据道德制高点,而当你拿下这个制高点后,能够否定的就只有皇帝。

故此,他总是皇帝的利益,摆上台面说。

只要张斐揪住“威胁皇权”这个点,是问得越多,对他们就越不利,因为这令他们私下很难再向皇帝求情。

所以,当司马光去问的话,所有官员的答复,非常统一,就是不要再审,到此为止。

文彦博又向富弼问道:“富公以为他们能否阻止?”

“很难啊!”

富弼摇头一叹,“在我看来,如果他们不能在庭上反驳张三的观点,就很难阻止这个法案通过,因为目前张三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你可莫要忘记,这份法案明显是有利于赈灾的,而之前许多人都将这旱情归咎于官家,你说官家还会听他们的吗?”

要是平时,那是有可能阻止的,但这个听证会可是有前因后果的,在旱情还只是有苗头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像利用这旱情,阻止赵顼官制改革。

经过这场听证会,那么在皇帝看来,整件事就变成锅我来背,钱你们赚。

你们怎么不去死。

赵顼能答应他们吗。

所以,富弼猜测,如果立法会挡不住,赵顼一定是让立法会秉公执法。

文彦博叹道:“张三最大的本事,就是见缝插针啊!”

富弼点头道:“关于这一点,我与你的看法一样。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河中府,张三都是利用已经发生的事情,去推进他的法案,当他还只是一个珥笔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

“真是失策啊!”

王安石与薛向、邓绾出得皇庭,不由得感慨一句。

邓绾忙问道:“王相公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现在看来,他们暂时是拿张三那小子束手无策,甚至都有些心虚。但是这么一来,他们定会将今日受的怨气,明日全部撒到三司使头上。早知如此,就先找个借口,先审咱们的法案。”

邓绾听得面露忧虑之色。

薛向却道:“相公此言差矣,凡事皆有利弊,张检控的回答,令薛某是茅塞顿开,对于明日的审理,薛某是更加有信心了。”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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