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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证会?”

几人又是一惊。

“对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公检法不是协助朝廷制定政策,那与我们无关,但是政策出来之后,如果在法律上面存有争议,尤其是在祖宗之法这一条上具有争议,那我们当然得有所行动,让对方解释清楚。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税币是一种契约,但是又极为特殊,与一般契约都不同,出现问题,那我们公检法该如何判决,我们必须得问清楚,将来才有理可循。”

“原来如此。”

富弼稍稍点头。

范纯仁不禁也是感慨道:“这公检法真是博大精深,我们还远没有理解。”

张斐笑道:“各位只是习惯于在政策制定过程中,去质疑,去询问。但是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政策可言,往往就出现一个政策,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就导致,每一项政策都会被驳回去,存在得问题是永远得不到解决。

而这就是公检法存在的意义,就是防备政策中的弊端,首先一点,就是要直面问题,有问题是应该的,是必须要接受的,我们该去如何防止这些问题的发生,做到扬长避短。”

司马光、苏轼听罢,都略感汗颜。

仔细回忆一下,朝中争论不就是那么回事,就没有一个政策,是不被人质疑的,都有它的问题所在,结果就是一事无成。

同时,他们对于公检法又有了新得领悟,他们的责任是发现问题,进行预防,而不是说,一旦发现问题,就直接让它胎死腹中,除非你能制定出更完善的政策。

可凡事都有两面,就没有完美的政策,你要它的优点,就必须接受它的缺点,公检法的解决方案,就是用监督的方式,来削弱这些缺点带来的危害。

这个领悟,令范纯仁、苏轼他们是豁然开朗,他们渐渐明白,该如何与行政相处。

……

在与他们商定之后,检察院立刻以祖宗之法和国家利益为由,召开听证会,要求三司方面针对发行税币做出解释。

此消息一出,不少人感到惊愕。

因为许多人都知道张斐是支持的,结果人家刚刚公布政策,你这又跑来反对,就是这么善变吗?

还是说我们又误会了张斐。

但三司方面马上做出回应,薛向答应来听证会解答检察院的疑问。

日期就定着下个休息日,地点还是定在相国寺,相国寺是非常乐意承办这种听证会,不来也来了,不得烧一炷香吗。

当然这场听证会是张斐与薛向早就商量好的,薛向也知道,河中府盐钞的成功,完全依赖于公检法的监督,是他需要公检法,而不是公检法主动挑衅。

……

今日便是听证会之日。

百姓对于听证会,早已经不陌生,也是见惯不怪,虽然大家目前非常渴望朝廷发放税币,但是心中疑虑还是有的,因为交子出现,早已经告诉百姓,这纸币会有什么危害,尤其还是这么庞大的数目,更是加重了他们心中的疑虑。

所以,这场听证会,也是万众瞩目。

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

因为官员是用税币的人,而商人百姓是收税币的人,每个人都是利益攸关方。

春风轻拂,阳光微照,桃红柳绿,鸟鸣声声。

相国寺的前院是人山人海,所有人的目光就聚焦在中间临时搭建的会场,有那么一丝丝期待,也有那么一丝丝紧张。

邓绾看着薛向自信满满地来到庭上,心中却是万般忐忑,小声向王安石道:“王相公,如果每个政策,都得这般询问,往后谁还敢帮助官家分忧啊!”

他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来到作答,那他会疯了,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薛向这么热衷,就不尝试一下拒绝,说不定更好。

开了这个坏头,对于行政官员,真是一个挑战。

王安石颇为无奈道:“这怎么也比在朝中吵来吵去要好啊!”

邓绾道:“这政策应该讲究权威,而不是在于合乎情理,这听证会我觉得就是在给朝廷平添麻烦。”

王安石没有做声。

他倒也想凭借权威,因为他可是推崇法家的,但问题是,上面还坐了一个皇帝,能出现听证会这个项目,都是皇帝点的头,今儿赵顼也来了,他对听证会也非常感兴趣,这能让他看到在朝堂上看不到的东西。

而台上则是坐着张斐、许遵、赵抃、曹栋栋四人。

当然,主角肯定是张斐,说实在是,看了这么多场听证会,不管是赵抃,还是富弼,他们还是拿捏不了这个度,有些问题,他们下意识就会回避,不认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问出来。

等到薛向来到前面的证人席上坐下后,张斐便开口问道:“真是非常抱歉,我也知道最近三司使非常忙碌,但是没有办法,因为在《临时法》中,没有太过关于税币的法案,我们公检法必须要知道,这税币是什么,它又具有何种法律效力。

除此之外,我们翻阅过一些关于交子的案例,许多发行交子的商铺,都关门歇业,那么交子和税币有何不同,如果一样的话,那朝廷是不是也会遇到这些危机。基于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我们必须要对此进行询问。”

这得有法可依,而祖宗之法无疑最好用的。

“在下非常乐意来此作答,因为解释清楚这些问题,也是我们三司的责任。”薛向非常沉稳淡定地回答道。

“多谢三司使的理解。”张斐微笑地点点头,然后就问道:“那么,什么是税币?”

薛向回答道:“一种可以用于向国家交税的凭证。”

张斐继续问道:“税币是否是一种契约,如果是,是否要遵循契约法?”

薛向点点头道:“是一种契约,也必须要遵循契约法。”

张斐问道:“根据契约法,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合意,只有双方都认同的契约,才算是合法契约。”

薛向回答道:“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拒绝接受税币,而当某一个人持有税币时,那么达成与朝廷的合意。”

张斐问道:“所以官员也能够拒绝吗?”

薛向迟疑了下,然后道:“这得分两种情况,官员在坊间买卖东西,是可以拒绝税币的,但是朝廷发给他们的税币,那是不能拒绝得,因为朝廷已经更改了俸禄制度,这也是朝廷内部的规定,官员们也愿意要接受。”

在坐的官员们,上来就听得很是窝火,虽然也不是说大家都反对,但是吧,我们什么时候愿意接受了。

我们有拒绝的权力吗?

靠!

张斐又问道:“关于契约法中的等价制度?”

薛向道:“每一张税币上面,都有明确的面值,一文,五十文,一百文,五百文,一贯,在交税的过程中,等价于相等数额的铜币。”

在场所有人都是频频点头,好像很懂的样子,原因在于之前的那场全民议法的运动,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契约法,如今出现案例,他们瞬间就明白过来,这里面法律的关系。

张斐道:“朝廷在去年发行税币,源于一场灾情,事发突然,选择采取非常手段,大家也能够理解,这也是去年没有对此召开听证会的原因。但今年风调雨顺,为什么朝廷还要决定继续发行税币,据我所知,这是三司使你最先提出来的。”

“不错,关于这项政策,正是在下最先提出来的。”

薛向赶紧点头承认,又解释道:“而整件事的起因,乃是因为目前整个京畿地出现非常严重的钱荒问题,而朝廷并没有足够的铜钱,可以立刻铸币减缓这场危机。

而我们三司在仔细研究过后,发现导致这场危机有三个原因。其一,就是去年的仓库税。由于仓库税,导致去年许多富户放出仓库里面的存粮,而当时由于灾情,百姓都缺粮食,大量的钱币都被富户收走,但富户又无法快速将钱币花出来。”

在场不少大地主,是泪眼汪汪,就是这么回事,我也不想的,我们不是故意囤积居奇,而是没有花钱的理由。

又薛向继续言道:“其二,就是因为朝廷在去年的赈灾,取得非常大的成功。”

张斐问道:“你是说赈灾成功,导致钱荒?”

其余人也都好奇地看着薛向。

“是的。”

薛向点点头道:“由于去年朝廷以工代赈,推动了商业的发展,根据去年的商税来看,是远高于前年的,从古至今,这是从未发生过的,无论是尧舜二帝,还是隋文帝,唐太宗,可都未曾做到过,在灾荒年间,绝大多数百姓不但没有流离失所,饿死在路边,同时商业还能够得到发展,变得更加繁荣。”

此话一出,顿时迎来不少鄙视的目光。

你这摆明就是在拍皇帝的马屁。

薛向为什么在朝中不得人心,就是他的为人处世,是比较圆滑,喜欢溜须拍马,又喜欢送礼送钱。

司马光他们就最看不惯这种行为。

坐在内堂的赵顼,都有些脸红。

这马屁拍得好像有些过火。

但薛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还在认真的作答,“有一件事是能够很好证明,就是商人都在向朝廷提起诉求,希望扩建城池,让他们建造更多的作坊。

但是商业繁荣,交易增多,那么对于钱币的需求就会变大,这也是导致钱荒的一个原因。

其三,就是随着钱币价值的不断上涨,导致大家都捂着钱币不用,又进一步加剧钱荒。”

张斐问道:“所以,朝廷决定发行税币,乃是为了应对这场钱荒危机?”

薛向道:“这是起因,当然也是这一次发行税币的主要原因,但我们三司希望能够让税币变得长久化,原因就在于最近税法改革。”

张斐问道:“这与税法改革有何关系?”

薛向点点头道:“以往交税,普通农夫多用粮食、绢布,用钱币的很少,而一些商人,则是所生产货物来交税,比如说蜡烛、皮革、茶叶,等等。朝廷将这些货物收上来,然后部分用于官府所需,部分则是发给官员当做俸禄。

但由于税法改革,如今全都是根据总收入来计算的,没有规定茶农用茶交税,丝商用丝交税。

这就导致去年的情况变得极为特殊,去年无论是百姓,还是商人,全都是用税币交税,而并没有用货物交税。

同时去年朝廷将一些税币发给官员、士兵当做俸禄。

这使得从百姓将货物交给朝廷,朝廷在发给官员,变成百姓交税币给朝廷,朝廷将税币发给官员,官员再拿着税币去从百姓手中购买所需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