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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道:“目前还算是比较顺利,河北各重镇的粮仓都已经存满,而且火器也加紧生产。到底之前内藏库存下不少钱,暂时还不觉吃力。而且根据三司那边的统计,朝廷这钱主要是花在粮食和煤铁上面,更多是用于粮食购买和运输。

大量的税币流入到地主手里,而地主不同于商人,在三大解库铺提高存储利息后,他们便税币又存入解库铺,亦或者直接购买国家债务,暂时税币价格并未受到影响。

但问题依旧存在,就是辽军占尽地理优势,从幽州出兵,便是一马平川,同时他们拥有大量的骑兵,光凭火器也不一定防得住,真打起来,还得看河北禁军的战斗力。”

为什么他渴望等到消灭西夏,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知道大宋最能打的军队全在西北,包括骑兵精锐,他对河北禁军还是没有太多信心,虽然早就开始整顿,但到底这么多年没有打过仗,谁知道能不能打得赢。

而河北平原一马平川,非常有利于骑兵作战,火器也弥补不了这一点,必须得依靠士兵的战斗,得依靠战马。

这也是为什么他想兴马政,以及他坚持东流的原因,河北本就没有什么天险,还将河道改了,那简直是为辽国创造进攻环境。

而这就是大宋战略困境。

张斐却是乐观道:“我大宋已经是脱胎换骨,而辽国也不是萧太后时期的辽国,我不能将自己想得太弱,更没有必要将对方想得太强。”

王安石道:“但你似乎对此过于乐观。”

张斐道:“不是我过于乐观,而是我认为此战不可避免,就不如去乐观面对,做足准备。”

王安石微微一笑,道:“对了,你来户部有什么事?”

张斐道:“哦,我来拿河东地界的税目账本,顺便再问问,准备的怎么样。”

……

然而,事实也正如张斐所料的那般,由于韩维没有提到岁币,这让辽国看破宋朝只是虚张声势,反手就是一个超级加倍,指责宋朝违背澶渊之盟。

其理由就在于,宋朝在雄州、涿州正在加紧修建防御工事,要求宋朝立刻拆除。

这更是韩维无言以对。

他又不能指责对方违背澶渊之盟,因为他是有皇命在身,而事实上宋朝确实是修了,尤其是最近修了很多,这也的确违反了澶渊之盟。

其实这条例对宋朝非常不利,因为辽国主要是骑兵,而宋朝是步兵,沿边城市不修堡垒,当然是宋朝吃亏。

韩维在这事上面非常谨慎,皇帝不让说,他就坚决不说,他知道这种事最容易背锅,于是他赶紧写信给送皇帝。

这要我怎么说?

这一封信,无疑大宋官员们的脸上,正反抽了两耳光,你们要求不拿澶渊之盟说事,可如今辽国拿出来说,那怎么办?

从外交上看,宋朝是愈发被动,现在再指责辽国违反澶渊之盟,万一辽国真答应以从河东地界退兵,换取你拆掉那些堡垒,你是拆还是不拆?

那河东地界,辽国轻易就能够占领,根本就防不住,占与不占,只是一个名义上的问题,可你要拆掉堡垒,那就是将性命都交出去。

史书上总是记载着宋朝外交使臣多么厉害,但其实在外交方面,辽国是要胜于大宋的,不然的话,辽国也不可能每回都能通过外交占到便宜。

虽然武力是一方面,但战略目光同样也重要。

尤其是最后宋徽宗时期,辽国的外交策略是非常正确的,就是联宋抗金,其实宋朝当时要给辽国支持,自己是可以躲在后面遥控的,但是宋朝的外交战略,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这回也不例外。

原本是去指责辽国的,但结果弄得自己这么被动。

早知道,就还不如不去。

面对辽国给予的压力,朝堂上是回归沉默。

其实沉默就代表着妥协,只是他们不敢说出来而已。

最终还是富弼想到一个办法,也就是说,让辽国遵循证据,承认那些领土是属于大宋的,以此来换取宋朝拆掉雄州的那些防御工事。

辽国可能答应从争议地区撤兵,但不可能答应承认那些土地是宋朝的。

但这也只能是拖延之术。

可就在这时,最高皇庭突然宣布,经过多日的证据查证,最高皇庭决定将开庭审理河东百姓土地诉讼案。

此消息如此突然,群臣是震惊不已,之前他们眼看张斐迟迟未决定开庭审理,以为张斐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稍稍放心一些。

哪里想得到,张斐突然决定要审理此案,事先可是没有一点风放出来。

能够阻止张斐的,只有皇帝。

因为政事堂是无法干预司法的。

但问题是,辽国刚刚给他们两巴掌,这时候跑去跟皇帝说,制止大庭长,这又显得太过软弱。

关键,此消息一出,民间百姓是欢欣鼓舞,终于来个能够做主的,年轻书生们也是奋笔疾书,在报刊上发表支持大庭长的文章。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桩官司的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开审与否,只要开审,百姓多半是会胜诉的。

这么一来,大臣们就更加不敢开口,这要传出去,百姓不得堵在他家门口骂。

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闭门审理。

但是张斐认为这是民事诉讼案,决定公开审理,并且连日期都定了下来,就在下个休息日,距离今日也就三天功夫。

这可将大臣们给气笑了。

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你审,你审,你要能够让辽国赔偿,老子将头剁下来给你当椅子坐,公检法就是老子下辈子的信条,谁特么说公检法半句不是,我跟他拼命。

也有一些大臣,匿名发表文章攻击张斐,认为张斐只是表现欲强,哗众取宠,趁机炒作自己,但实际上没有卵用,被告方都不可能参加这一次庭审,这不过是咱们的自娱自乐。

有意思吗?

只会给国家添乱。

不得不承认,这种说法,也赢得不少人的认同。

到底被告方都不参加,你开审,有什么意义?

但是对于百姓而言,这恰恰就是他们对大庭长的期待。

以前张斐告朝廷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在作死。

事实又如何?

如这种情况,一次又一次的发生。

谁说大庭长就治不了辽国。

当开审之日,张斐首次以大庭长身份出现在皇庭时,外面顿时响起整齐划一高呼声。

“大庭长!”

“大庭长!”

……

百姓激动地是振臂高呼。

坐在堂内的赵顼,听到这欢呼声,内心稍稍有些失落,这欢呼声本也可以属于他,但他也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做,暂时也做不到。

正如司马光所言,一旦他决定这么做,将会有无数只手拉住他,到底宋辽和平八十多年,这里面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一旦开战,生死未卜。

大庭长的判决,是可以被他否定的,甚至可以演变成一场闹剧,但是他一旦开口,那就是再无回头路可走。

其实张斐就是先帮他扛下所有的压力,让他能够更从容的抉择。

所以,院内坐着大臣们对此是嗤之以鼻,人人都认为张斐是在哗众取宠。

你审得是爽,但却是天下人陪着你承担这一切的后果,你可真是一个大大的忠臣啊!

过得好一会儿,直到张斐落槌,外面才渐渐安静下来。

待时辰将到,一个官员站起身来,宣读此次审判的案件。

旋即,张斐宣第一批证人出庭作证。

一共上来五人。

张斐先是让他们自报姓名,哪里人士。

他们五人都是河东天池附近的百姓。

天池也是此番交涉中,主要争论的地区。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根据你们的诉状,大概是在四个月前,也就是今年的三月二十六,契丹人霸占了你们的土地?”

其中一个名叫陈旭的年轻人道:“是的。”

张斐道:“他们是如何霸占你们的土地?”

陈旭激动道:“那天上午,突然来了好几十契丹人,他们骑着马,将我们的村子突然围住,说这地是属于他们辽国的,限我们在三天之内搬离这里,并且走的时候,还将我们的农具都给收走,就连田地全部毁掉,那可是我们刚刚种下的苗啊!”

说到后面,他是眼含热泪,旁边四人也是默默的抹着眼角,说到底这田地,那就是他们农民的命啊。

外面也是一阵叫骂声。

这真是欺人太甚。

“肃静!”

张斐狠狠一敲槌,又向陈旭问道:“你们是否有凭证,可以证明,那些土地是属于你们的。”

“当然有。”

陈旭直点头道:“我们是有地契,我们家已经在那里耕种二三十年之久。”

代表他们的法援署王回站起身来,“大庭长,我们不光是有地契,我们还查到当时朝廷的公文,正是韩琦喊相公在皇佑五年,亲自下令招募他们去天池耕种,并且许诺,他们只需耕种两年,便可发放地契给他们。所以他们五人是在至和元年得到官府给予的地契。”

张斐道:“呈上。”

“是。”

证据呈上后,张斐倒是没有助手,而是自己一一看过之后,又向陈旭他们问道:“当时可否有衙差或者士兵来保护你们?”

“没有。一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