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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神神叨叨地?说了一通,忽然放开景致的手,双手合十,然后闭上眼?开始向释伽牟尼,观世音菩萨祈愿。

十几年?前,她就开始吃素信佛拜菩萨,然而景致不信这些。

怕继续坐着,抖得更加厉害,景致站起来,去卫生间洗把脸。

冷水进了眼?眶,刺刺的疼。

她拿出手机,看着那个号码发了会儿?呆。

她不信神佛,那可以信谁呢?

信他吗?

她还是?拨通了号码,每一次嘟嘟的呼叫,都像是?心脏勃/起的求救。

但求救声停止于两分钟后。

没有接通。

现在晚上10点,算算东京的时间,他应该是?睡着了。

此时出现在景致脑海的全是?当初程寄带着她去的那些醉生梦死的画面。

那些人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又是?章台柳。

他们听的是?金币落下的声音,又怎么会在乎普通人的生老?病死。

景致从卫生间一路走回来,混杂的气味难闻,全都是?像她这样等待着死神宣判的普通人,正对着白?墙絮语。

这一家人在大笑,这一家人在痛哭,宣判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景致的脑袋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得快要吐出来。

有个憔悴的女人一会儿?喜极而泣,一会儿?失声大哭。

她拉着景致的手,有些疯疯癫癫地?说:“你来,你来,有用的,只要你真诚发愿,你家人就能挺过来,我儿?子刚从手术台上下来。”

景致双眼?无神地?被她牵着,停在一面白?墙前。

这面白?墙或许比寺庙听过更多的祈祷,在它面前,站满了心若草木之灰的人。

景致不知所措,但学着他们的样子,颤抖地?闭上眼?睛。

人在绝望时能追忆起的事情并不多,关于景向维,景致只能想起小时候他带着自己去香港看马赛,然后到中环置地?广场给她买最新款的漂亮裙子。

也能想起在寒冬料峭加班到凌晨,给她带烤地?瓜,从那套不太厚的工人外套拿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最终的画面定格在上回她要从康复医院离开,景向维在落日余晖中站成了一棵树。

这棵树从高大萎缩成低矮,落叶枯枝。

他向着远方离开的景致挥手告别:“好好照顾自己,多吃鸡蛋,多喝牛奶,不要熬夜,记得让自己开心一点,乖囡!”

可是?她没有,她没有好好听爸爸的话?,让自己开心健康。

反而糟蹋自己,让自己陷于泥潭,不可自拔。

就像奶奶悔恨自己提前半个小时回家,景致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听话?,把生活搞得乱七八糟,所以才?报应在爸爸身?上。

她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着白?墙,她在心中发愿,只要爸爸能挺过来,她就马上和程寄分手,然后好好过日子。

她会过上朝九晚五,偶尔加班的平凡生活;下班后给自己烧一荤一素的可口?饭菜;会买最新鲜的牛奶;补充水果维C;好好跑步锻炼身?体.......

她会的,她会做一切让自己开心健康的事情。

只要爸爸能挺过来。

微微颤抖的手忽然被人牵住,温热源源不断地?输入到毛孔。景致迟缓地?抬头,刘海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

温以泽气喘吁吁地?对上景致惺红的眼?,他用力握住她的手,温柔又坚定地?说:“没事了,手术很成功。”

五月的北京早晨还是?有些凉,景致随着医院的第?一波人流走到大门口?,她停在此处,人群依旧交织着游走。

昨天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是?一轮渐渐西沉的落日,如?同年?迈的老?妪,而现在东方既白?,从远及近,是?一层白?,一层红,一层蓝,像一只切开的鲜生生的西瓜。

能够料想到了中午是?该如?何的耀眼?。

他们是?同一轮太阳,却又是?崭崭新的一天。

景致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通讯录那里突然多了个红点,她下意识点开。

有个新朋友申请通知:我是?关舒文。

景致直接把她拉黑,然后划到主页面,点开程寄的头像,很平静地?打下几个字。

随后把手机放进口?袋。

景致闭上眼?,伸开手,感?受着凉风在指尖流走。

她的嘴角慢慢上扬,聆听着属于北京早晨人来人往的细碎声音,内心激颤。

随后,她走入平凡的人群中。

*

程寄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准备要去巡视京都高岛屋Greco专柜,这家店的业绩在上个季度出现了亏损,程寄要当场听听经理是?如?何狡辩的。

不远处,姚助理正拎着一袋子东西赶过来,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这是?一家清水寺附近很火的甜品店。

据说这家甜品店是?中国?游客必打卡的项目。

景致有一回和程寄提起这家店,她说办公室里的几位同事凑着年?假去京都玩,吃了这家甜品店的和果子,回来就再也忘不了。

她说她也想尝尝到底有多好吃。

程寄对这些糯叽叽的小玩意儿?没什么兴趣,但景致向来对这些东西情有独钟,看见了就挪不动道。

本来他也记不得了,但早晨从四季酒店出发的时候,他看到有个中国?游客手上就提着这个袋子。

于是?他对姚助理:“麻烦你去一趟清水寺好吗?”

当时姚助理知道自己要去买什么东西后,有几分错愕。

高岛屋Greco店的经理是?个叫中村的先?生,而出任整个日本地?区Greco的总裁是?佐藤先?生。

中村先?生看???到姚助理进来,很八卦地?用日语和佐藤先?生说:“佐藤桑,程桑看上去不像是?会买这种小女生喜欢的甜品的人呢。”

佐藤:“你消息太落后了,程桑这几天就要宣布订婚,这个肯定是?买来送给未来妻子的,为了早点看到妻子,程桑在日本的行程都缩减了。”

佐藤继续用眼?神示意:“中村君,现在可是?拍马屁的好时候,你的门店销售业绩在上个季度可是?垫底!”

姚助理没有听到这两个日本人嘀嘀咕咕,他把袋子交给程寄,在程寄过目之后恭敬地?站在一边。

他听到程寄的手机震动一下,然后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

姚助理以为今天也是?和以往一样,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听完两个日本人汇报工作后,就启程回北京。

只是?,当他毫无意识地?瞄了一眼?程寄的手机,看清上面的内容,瞪大了眼?睛。

内心的震惊无异于他十拿九稳的面试公司,没有给他发offer,而拒绝他的理由是?他不够优秀。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景小姐要和程先?生分手,而且还是?景小姐先?提出来的?

“我们分手吧。”

不同于姚助理的震惊,程寄在看完之后,毫无波动地?关上了手机,放在一边,然后看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的姚助理一眼?。

姚助理不仅惭愧地?收回目光,而且在心里惊叹:不愧是?程氏集团接班人有力的竞争者,性格稳重到让人佩服的地?步。

只是?这样令人佩服的人也会在会议途中走神,久久地?不语,然后直接挥手示意让办公室的其他人先?出去。

程寄拨通了越洋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一齐涌进来的是?呼啸的鸣笛与吵闹的嬉笑怒骂声,一听就不是?什么雅致的地?方。

“在哪里?”他耐着性子柔声问?。

景致深吸一口?气:“在天桥。”

果然。

“为什么不让老?郑送你去上班。”

“那边人很挤。”

景致直接打断他,平静地?说:“程寄,这样兜圈子有意思吗?”

程寄心平气和地?说:“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你介意还是?有人来找你了?我中午回来,见面时候说?”

“没有,什么都没有。”景致盯着底下的车流,缓缓说,“我就是?这个意思,见了也不会变。”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怎么和你分手,但是?我太软弱,下不了决心。这回无论你回不回来,或者要和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的。”

她说得随意,程寄胸口?一窒。

原来她一直想和他分手。

他的目光渐渐冷凝,声音却没有太大起伏,镇定得像个法院里的裁判员。

“景致,你真这么想吗?”

“嗯。”

长久的沉默,只有淡而薄的呼吸声,程寄问?:“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随后他快而准地?挂了电话?。

反倒衬得她成了被分手的那一位,景致听到嘟嘟的忙音,轻笑了一下。

就连分手也没有让他情绪波动吗?

景致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一套,经过医院一整夜的熏染,已经脏兮兮。

用程寄的标准来说,就是?邋里邋遢。

可是?又怎么样呢。

她舒服就好。

看着远处的交警指挥着交通,目光渐渐失了焦距,景致滋滋地?大口?吸着豆浆。

等到一大杯喝完,她才?拎着手上剩下的早饭回了医院。

办公室外的两个日本人比之前还要惴惴不安,实在是?有些摸不着这个最有竞争力的接班人的脾性。

中村先?生走到姚助理身?边,用蹩脚的中文和他套近乎:“姚桑,你跟在程桑身?边时间最长,程桑是?怎么样的人呢?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最好?”

姚助理用流畅的日文回答:“程先?生最是?情绪稳定,平易近人,中村先?生实话?实说就行。”

刚说完,办公室就传出巨大的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墙上。

中村先?生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姚助理。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开了,程寄站在门口?,清贵得体,容貌清冷。 淡笑着说:“中村君,我们继续来谈谈店铺亏损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