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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假的第三日。

金濂正自觉自愿在户部?加班,审核年底要下发的两京官员俸禄。

这是个很麻烦也大有?藏掖的工作——大明官员的工资,可不只是发禄米(钱和粮食),大明自有?国情在此,给官员们发钱常执行折色支付。

何为折色支付?

即朝廷周转不灵的时候,给官员发的就不是足量的禄米,而是会拿东西来‘抵扣工资’:还不是诸如布帛这类硬通货,很多时候朝廷会拿没处放的苏木、胡椒、绸缎等奢侈品来抵俸禄!

就相当于,打工人辛辛苦苦打工,到?头来不给你发足数的工资,给你发个香薰套装或是海参礼盒……

这里头,可不就大有?操作?吗?

比如市价普通棉布是几钱一匹,但朝廷折价可不按这个,按几两一匹给折价!简直比市场上黑心?的商人还要黑。

而太祖朱元璋给大明官员们定的俸禄本来就低,这种?折色制度无疑是给官员们雪上加霜。

这也就是,为何于谦官至兵部?尚书?,包括后来以清廉出名的海瑞,也曾做到?过南京都察院二把手——都是二品高官,但如果真的奉守清廉,日子依旧会清贫到?跟官位难以匹配。

毕竟朝廷可以付给他?一盒胡椒当工资,他?的衣食住行付给旁人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银钱。

还好朝廷还是有?几分良心?的,规定折色支付不能超过五成(起码明前中期还能保证),实打实的禄米至少保证一半,不然……于尚书?可能过年还得出去兼职卖香料度日。

*

金濂现在就在加班算这笔账。

新帝继位自要仁厚待下,今年禄米要发足七成。这是一笔庞大的开支,让他?边算边嘟囔着年关?难过。

金濂天生就一种?守财如护眼珠子的心?性,国库虽不是自家?的,但看着流水样的花钱,算着财政紧张入不敷出,他?就浑身刺挠不安,连觉也睡不着!

“金侍郎!今日是您在啊。”

金濂抬头,本就不太快活的心?情越发低落。

来的是穿着道袍的小宦官,也就是,太上皇的人。

不会是那位大仙修仙费钱,所?以想勒索户部?吧?!

金濂在小宦官跑向?他?的几步内,已经想好了?数种?应对之法,当场从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变成一只宁死不屈的铁公鸡——太上皇绝不要想从他?这儿拔走一根毛!

“太上皇有?何吩咐?”

“户部?的挂名皇商册子,还请金侍郎寻出来给咱家?带了?去。”为商者?,哪怕是皇商也要四处奔波,但当家?人一般会赶在年底前上京来走动关?系,以保住和争取更多来年跟朝廷的买卖。

金濂:?

小宦官继续道:“对了?,户部?这里也有?市舶司每年送来的记档吧:海外蕃国岁来互市时,各等级的珊瑚香料都售价如何,还请金侍郎也一并找出来,上皇那边等着看呢。”

大明凡有?外夷朝贡、通商都归市舶司管,而且要官方设牙行进?行贸易,所?以诸外邦来大明卖珊瑚、珍珠、犀角、香料之类的特产,价格都会有?记录,每年也都要报给户部?。

姜离是准备看看基本的市场价如何。

金濂的脑筋飞速转动起来。

富户皇商、市舶司珊瑚价格、王振酷爱收集大珊瑚……碎片拼成了?完整的图:太上皇要趁着年节卖奢侈品搞钱!

金濂登时决定不做铁公鸡了?,他?要做糖公鸡,这次轮到?他?跟太上皇见面分一半了?!

小宦官不由?退后了?一步,金侍郎的眼睛亮的太吓人了?啊!

只见金侍郎风风火火取来各种?文册,却不肯交给宦官,而是自己抱的死紧:“这样要紧的文书?实不能交给公公,正巧冬至佳节,我为人臣,理应再向?太上皇请安才是!”

小宦官懵懵的,但说也说不过金侍郎,抢也抢不过他?,只好任由?金侍郎跟着自己一起来到?了?西苑。

*

安宁宫。

姜离趴在窗户缝往外看了?看,也头疼的要命:她还特意问?过,今天户部?并不是金濂值班,怎么回事啊!

户部?侍郎位列三品,故而金濂毛茸茸的耳套两边,各缝着一根代表三品绣禽的孔雀翎。

此时他?就这样花里胡哨站在外头,跟个大孔雀一样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望。

颇有?种?‘开门呀,我知道你在家?’的既视感。

姜离‘砰’地一声把窗户缝也关?严了?。

这钱真不能分给金濂,她搞钱是有?用的——

刘白雨一直在跟着东厂和锦衣卫查禁缠足事,后来她走出了?京城,第一站去到?了?不太远的济南府。

回来就开始掌心?向?上,伸手要钱了?。

她已然明白,这世上利益比道理会说话:各地的三姑六婆也是要活命的,她们从前许多人都靠缠足为生意,靠介绍缠足的女儿家?婚事挣媒钱,若是忽然断了?生路,她们当然不肯。

只有?像在京城一般,靠利益交换加律法双重保障,才能让她们愿意走街串巷说放足的好处,而不是缠足的好处。

刘白雨想法还很多:“只靠这些三姑六婆的自觉也不行啊,她们许多是见钱眼开要钱不要命的——不如在当地寻些精干的妇人,设个禁缠足会,拨给银钱,让她们与这些市井姑婆彼此监督。”

“平素禁缠足会也可接些检举告发的营生,实有?屡禁不改的再报给当地镇守太监。”毕竟各地的东厂人手,可不会像京城这么充足,能够见天儿的去搞‘东厂,开门!’。

“还都是很粗的想法。”刘白雨道:“但我想试试。”

不用她说完,姜离就明白了?:钱钱钱,这些全都需要钱呐。

刘白雨也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难得从一把出鞘的利剑,变成了?藏到?鞘里羞答答的秋水剑:“大概,也许,可能不需要一直往里搭钱:从来女子有?病多讳疾忌医,禁缠足会既然要教?女子放足,多少就要学些岐黄之术。时日久了?,当地女子们惯了?有?妇人证候时去求个医问?个药,或许就能挣点钱养活自己了?……”

但总而言之,开始的启动资金,还是得有?人出哇。

所?以姜离想到?外面想要分她钱的大孔雀子,就头疼得很。

何况,就算是没有?禁缠足会这些事……

“光靠王振库房的奢侈品挣钱,也是‘老鼠尾巴长?疮,能挤出多少脓血’啊?金濂这么喜欢搞钱,怎么不去搞搞海运啊。”

高朝溪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陛下别管了?,我去打发金侍郎。”

“等等。”姜离走到?案前画了?张符:“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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