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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皇城清思宫。

殷王旦的宫殿。

刘王妃看着眼前站着的一溜儿孩子,跟宫里套娃玩器似的,从大到小从高到低排着。

殷王有四子五女,除了生病的小五娘,就都在这里了。

这里面只有一子两女是她所生。

不过此番要出席家宴,她并没有分出嫡庶彼此: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般的打扮,女娘们穿着一色的裙,头上的钗鬟都是一样的。小郎君们也都穿着同样淡蓝色锦缎裁成的袍子。

如此打扮相同,大小不一,就更像套娃了。

刘王妃例行嘱咐了几句帝王所召家宴的礼仪事,尤其是对几个五六岁的小郎君小娘子,更是多说了几遍:见到陛下要恭敬见礼,有问不可不答,无问不得抢话等规矩。

再有就是嘱咐孩子们,虽是家宴,但见到皇储与郡主,也要先守着礼数问好。

这就是连几个年龄大的孩子也嘱咐到了:可别想着郡主年纪比你们小,就真当成‘妹妹’,还等着人家先来问候。

毕竟如今皇三代里,除了东宫郡主,还无有得陛下封爵的孙辈。

不出意外,现在她眼前这些套娃们,将来都得在武赪小郡主手下过日子。

等刘王妃嘱咐完毕,准备带着孩子们出门时,侧座上一位殷王孺人窦氏却开口了:“如今边关战捷,陛下龙心大悦。”

“这才晌午于太庙接宁将军献俘,午后便欲召行家宴。”

“陛下既圣心大悦,王妃也该趁此替咱们府上的孩子多说说好话才是——”

窦氏起身,走到排序第三的男孩背后,拍了拍她亲生儿子的肩膀:“三郎至今还没有名字呢!”

说起来,窦氏也觉得倒霉。

王妃的嫡长子是出生四岁后得了圣神皇帝赐名——毕竟从孩子出生起,就一直处于先太子薨逝后先帝病重,后先帝驾崩,改朝换代等事的过程中,实在没人注意到一个孩子的名字。

直到诸事尘埃落定,圣神皇帝才集体给孙辈赐了一波名字,很有点批发的意思。

比如刘王妃的嫡长子名武成守,之后崔孺人的庶子就跟着成字辈,起名为武成义。

周王显处的子嗣也是一样的,不过是换了重字为中间字。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两王府已经出生的女孩儿们,也一并赐了名,而且都是按照成字辈,甚至名字听着还更吉利用心些——

比如刘王妃的长女出生的时候有点弱,圣神皇帝就为孙女起名为‘武成寿’,王妃的次女出生在上阳宫学校开学的月份,便名为武成昌。

然后……

皇帝显然又忙得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于是从那以后出生的孩子,就只好先叫着几郎,几娘。

比如窦氏的儿子,如今就只能叫三郎,已经叫到六岁了。算起来,这孩子就比小郡主小一岁,但这日子过的真是处处没法比。

窦氏想想就委屈。

今日显而易见是皇帝心情好,召行家宴。

窦氏就跟着儿子三郎一起过来了:“王妃的儿女都已经有了名字,可三郎他们不也得叫王妃一声母亲?王妃在宫中一向有贤惠的名声,必会看顾孩子们的。”

自从窦氏开始开口,刘王妃面上不动,心里的眉头都已经拧成疙瘩了。三郎出生六年,为了三郎没有名字,窦氏真是见缝插针就要提一提这件事。

因后宫无有皇后,圣神皇帝又忙于朝政,连正经的孙辈都一年见不上几回,何况是窦氏为殷王孺人,连家宴也去不到。

估计圣神皇帝都忘了有这号人了。

所以窦氏想给儿子弄个名字,只好来聒噪王妃。

其实这种后宫往来,绵里藏针的话,刘王妃入宫十来年其实早听多了。

但今日忽然就格外心烦起来——

这几年,尤其是今年,她总想起自己初入皇室的事儿:当时先帝还在,只是她入宫有些不巧,偏赶上东宫太子李弘薨逝,储位悬而未决。

当时她有些忐忑不知该如何做这个王妃。

殷王就告诉她,可以学一个人:从前的太子妃裴含平。

刘王妃刘筠想起:当时她其实有点同情太子妃的。

也不光她,谁说起太子妃裴含平不惋惜呢:未来的皇后啊,偏生没福气,太子李弘英年早逝,原本都给她求了个孩子过继,谁料她的命格又适合去道观祈福,这辈子真是先甜后苦啊。

但…

不得不说,世道变得太快了。

不过数年,世事翻转如此。

刘筠想:她能够欺人,但不能自欺。

她其实很羡慕前太子妃现在的日子:在上阳宫艺术学院优哉游哉念书,放假休沐之时就在道观里安静自在待着,尤其是去岁朝中添设纸币,第一版纸币上面的文花栏,竟然是裴含平画的最终被圣神皇帝选中(所有作品都是糊名上交,也没有什么格外照顾儿媳之说)。

而对比来看,刘筠想想她过的日子——

这算差吗?

不。她曾告诉自己,在她长大的过程中,被教导告知的女子能过的最好的日子就该是她这样的:身份尊贵,夫妻相敬如宾,作为正妻管好内宅,弹压妾室养育子女。

她都得到了。

但是她为什么日益焦躁,而且越来越觉得难受,总觉得跟旁人比起来,差点什么且越差越多。

割裂。

刘筠渐渐明白:每次出门,每次有消息传来,都让她觉得日子越发割裂。

外面的世界好像见天儿的在变:不是今儿传来消息,前太子妃裴含平被先帝前废后王鸣珂抓去将作监当值了,就是后儿又传来新闻,有城建署的女官因改良了水车授了爵位。

正如今日家宴,令皇帝欢悦的理由,自然是宁拂英宁将军归来献俘。

这些人,刘筠都早早见过,也早早听闻过。

譬如宁拂英,她就曾在少女时相见——母亲带她去英国公府拜见,如今的宁将军,当时作为英国公孙媳出来待客。

一晃多年,诸人各不相同。

于是,对刘筠来说,生活实在割裂:在外面见完女将、女爵,女官,转头回到这殿中过她自己的日子——开始宫斗。

也不对,准确来说,其实斗不起来。

毕竟殷王旦最想要的事情就是躺平,最怕的事儿就是惹麻烦。

如果这宫里有人跑去跟他告状说王妃欺负了她,殷王倒也不会为难她,只会道:你们都听王妃的,不许作乱生事。

因此,刘筠面对的,就多半是窦氏这种绵里藏针了。

十数年如一日。

她都不明白,窦氏不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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