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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握抬头看向占风铎。

此后,她在哪儿L,都会带一枚占风之物。

清风朝暮。

如今,坐在乾陵,丧仪事已经是真正的‘尘埃’也落定。

姜握忽然想起那几日,其实她都没怎么落泪的。甚至姜府的哭声于她似乎很远很远,像是海风吹过破碎的窗纸。

她真正反应过来觉得一时伤痛如锥心,是到了长安,且再次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后——

两年前的贡举状元,贺知章,此时正在长安为官。

因洛阳的官位一向少空缺,于是两年前贺知章高中头名后,在洛阳集贤殿书院(图书馆)和长安太常博士这两个能考的官位之间犹豫了下,到底是考了长安的太常寺。

太常寺好歹是六部九寺之一,将来洛阳有官职空缺再考就是。

既然是状元,自然是经过皇帝亲自殿选的,彼时姜握也在,还以身份公务之便,收集了一下状元考卷。

只是作为她收集真迹的一篇。

但这回回到长安,是为崔朝葬于乾陵之事,骤然见到太常博士贺知章,却翻上与之前不同的感触来。

不过她想起的,并不是贺知章那首最出名的“少小离家老大回。”*

反而是他另一首回乡偶书——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此间人、事于她,何止是半消磨。

她看向眼前尚着青衣(太常博士为七品)的贺知章,高中状元不久,他的仕途才刚刚起步。

此世此时,自然只有姜握一人知道史册上的他是如何宦海沉浮,年过八十方高寿致仕归乡,方做诗感慨‘儿L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此时贺知章只是意气风发着:他不但两年前高中了状元,还在加试的杂文科中颇为出彩,以诗文闻名御前。

之后更在洛阳上阳宫文学院,以诗会友,结识了一众文友。

他的诗词文章,还与他之前期待的那样,登于报纸遍传天下十道数百州。

在贺知章自己看来,在任何人看来:他此时的青衣七品官职不过是如晨光熹微,未来的前途自是光亮。

这回,圣神皇帝西巡长安,兼有大司徒家人故去,太常寺上下接旨办理崔正卿陪葬乾陵的丧仪,俱是分外谨慎小心,拿出了十一万分的周到,生恐出了岔子触怒帝相。

贺知章也不例外。

所有公文事条都要检查数遍,十分润色了才送上。

姜握想起贺知章每回来奏事认真专注的神色,那是一种未来甚可期待,才会有的投入专注。

这朝上,永远有人在年轻着。

*

不知是不是她有些只言片语念叨了出来,亦或是她与皇帝实在是相伴太多年心有灵犀。

只听圣神皇帝说起:“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如今算来,曜初其实都算不得‘年轻皇储’了。”

年过四旬,其实正是一个政治家最好的年纪。

毕竟除了特殊的人,绝大多数人随着年龄增长,其精力与经验,会成两道趋势相反的线。

经验逐步积累,然而精力渐不如年轻。

四十来岁则是经验与精力并存,不只对政治家,对许多专业(诸如医学、科研等)都是如日当空的好时候。

所以这几年皇帝西巡渐多,停留在长安的时间也逐渐变长。

皇储监国自然也越来越纯熟。

将来……

她看向姜握,两人尽在不言中。

皇帝还感慨了一句:“当年朕有曜初的时候,觉得三十岁才得女儿L,还有些晚了。”

“如今看来刚刚好。”

皇帝与皇储之间,若只差十几一十岁,而皇帝又长寿的话,对两方无疑都是一种尴尬的折磨。

身体状况正常的皇帝,哪怕再满意自己的继承人,也不会考虑在五六十岁就放权。

但人到了七八十岁,心境又不同了。

如今看来,曜初三十岁上才有阿鲤,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圣神皇帝道:“朕这一世,做过才人、昭仪、宸妃、皇后、天后、皇帝……再加个太上皇也好。”

姜握心道:这是什么称号解锁类集邮吗?

*

夜色已深,窗外越发寂静,似乎连海棠都已睡去。

皇帝道“早些睡吧,明日咱们再去看看圣陵的石刻群。”

圣陵,便是圣神皇帝的陵墓。

自天授三年定陵墓之址于梁山乾陵之侧后,迄今已经修建十余年,陵墓大形已具。

而圣神皇帝说的石刻群,则是自建乾陵而起,从前帝陵皆无:乾陵陵墓的内城的四门之外,设了一批雕刻精致的石刻,其中除了华表、记述碑文等,还多有翼马、石狮等传说中的瑞兽。[1]

而这些年,皇帝也常给乾陵外的石刻,添加新成员:比如鸵鸟、食铁兽等。

总之,就是她们圣陵这边要设的石刻,皇帝总会给乾陵也添上一对。

圣神皇帝坐到镜前。

十多年过去了,至今她还会按照孙神医的嘱托,睡前梳发百余下,以养生安神。

只是此次离开洛阳有点急,没有来得及带上孙神医特制的百齿梳。

姜握就走到皇帝背后,从荷包中取出一枚犀角梳——梳子大不盈掌,如墨玉般温润油亮,哪怕数十年过去了因养的好,也未出现梳子常见的碎裂之纹。

这还是当年,两人刚从‘朋友’成为真正彼此确认过,不会因境遇改变心意的朋友后,媚娘送给姜沃的。

一对黑犀角梳出自同一支犀角,两只梳子对起来,纹理正是一朵祥云。

姜握此时就用属于她的一枚梳子,慢慢替皇帝梳发。

比起当年青丝如瀑,如今的圣神皇帝,自然也多见华发。

她们已经走了太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