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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功元年秋。

二十四岁的杨小藜自城外归来,赶在宵禁前回到了家。

从前为了减省开销,她与母亲就凑活住在南市租赁的酱菜铺后面。都不是一间单独的屋,就是木板隔出来的一块数尺见方的地方罢了。

如今,她们母女已经在南市旁的坊中,购下了一座小小的房舍。

虽房舍不大,但在神都洛阳能有这么一处房舍,也是极不容易的。

除了母女俩多年的积蓄,杨小藜还向署衙申请了一部分的女官贷——

出版署和城建署都设有给本署女官、女吏的一些无息贷款。

而出版署下设的数处官方抄报处、报亭,也供给神都中或是因和离/守寡,或是欲读书而家人不许等手头窘迫的女娘可贷银钱。

不过针对民间所立的贷就不是全然无息的了,一来为防一人借去太多,二来也防着人大量借钱后反而去放高利贷生利。

因此针对神都女娘的贷款,是验过户籍身份无误后,只有前十贯是无息的,三十贯内利息也较官贷低一半,再若要再多借,利息就会逐渐走高。

而十贯,原也足够一个女娘(哪怕带着孩子),从头租赁屋子支应过头一年生活了。

何况若是单身的女娘,原也可不独自租赁坊中屋舍,既昂贵又有些不安全。

如今京城周围的县、甚至村都有女校,识字的可以去试一试应聘老师或是后勤,哪怕不识字的女娘也可以去应为厨娘、洒扫、纺织校服等事。

再不济,哪怕学校中恰恰没有任何一个岗位(这种情况是极少的,往往都是缺人的),女校中也有教职工以及学生宿舍,落单的女娘也可以凭户籍去租一间【一难舍】,不但比神都中的房舍便宜,最要紧的还是安全。

之所以叫做【一难舍】,是因在房舍入口都写着一句话:人生在世,谁能不遇到一件难事?

也是取一个“每位女娘从这里搬走,都是渡过一难”的柳暗花明吉利之意。

因此杨小藜每次跟母亲说起,都道她真是极幸运的了:八岁时南市抄报铺的刘融副管事就告知上阳宫女校事,并最终说服她第一批进去读书。

而如今京中的小女娘们再想直接考进上阳宫主校,都不是难,而是不可能了。

在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就读后,女校学生是呈指数式增长的。

上阳宫占地再大,也经不住洛阳是京城,人口众多。

以至于如今上阳宫女校内,就不再设下舍(初等班),而是将下舍开成数十座分校,散落在洛阳城数坊内,负责女娘们的启蒙教育。

成绩好考入中舍及上舍的女娘,才能再到上阳宫主校来念书。

但据杨小藜看着,以现在学生的增长速度,再过几年,只怕中舍都要挪出上阳宫去。

而这些年,神都中除了专门的女子私塾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也有越来越多有大儒坐镇的书院、学堂放开招收女学生。

有时候,杨小藜觉得这十来年过的太充实,太快。

一天天过去的时候没察觉到什么骤变。

但有时候格外去回忆年少事,才惊觉变化之大,令她这亲历者都有些不敢相信。

甚至晚辈们听了还觉得是‘奇异故事’。

比如她现在休沐日去刘筠刘校长(殷王妃)的县学兼职代教,作为三级研究员,给学生启蒙格致之学。

当然,杨小藜不可否认的是,因刘校长给的钱多能够补贴家用多还贷款,她才休沐日愿意来回跑。

而今晨,杨小藜在教室里,跟一个和她当年一般年纪的八岁小女娘说起‘老师当时还犹豫要不要去上阳宫内读书’时,得到了学生不可置信的眼神。

那小女娘明显家境殷实,听杨小藜说完后就捧着书本嘟囔道:爹娘送她来读书,每日都恨不得拎着她耳朵告诉她好好念,花多少银钱买书和笔墨都没关系,只要这辈子考进上阳宫内读一读书,就光宗耀祖啦。

于是那孩子小大人似的叹气:“可惜我没赶上杨老师的好时候。”

不然就直接进去念书啦!

杨小藜不由笑了:是,她赶上了好时候。

但……眼前的孩子们,赶上的如何不是更好的时候?

*

杨小藜换过家常衣服,取下了头发上赶路时扎着的包头。

杨母在旁给女儿递了一杯温热的饮子,也有些心疼道:“你平日要在城建署当值,每攒几日休沐还要赶到东页谷县的女校去教书,也太辛苦了些。”

杨小藜笑道:“早些将署中银钱还了,心中不就踏实了?”

其实她如今的俸禄母女两人吃用舒坦绰绰有余,但因‘背着贷款’,她知道母亲总是减省的。

她的午膳都是在公厨吃,母亲自己就吃的特别简单,有时候吃个饼配上自家的几块酱菜就过去了。

“阿娘,东页谷县做的好豆腐,原先夏日不好捎带,如今天凉下来了,我就带了些回来。”

“我先送些好的去刘融姐处。”

宵禁是指坊子外的大路上,夜间不得有人乱走,坊内是无妨的,甚至坊内还有食铺彻夜开着。

而这些年,杨小藜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送去给当年的抄报铺副管事,也就是告知并鼓励她去上学的刘融姐一份。

听她提起刘融,杨母忽然一拍手:“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么要紧的事儿都忘了说。”

“你不该拎豆腐去,应当拎些正经贺礼去——你刘融姐高升了,不再是洛阳抄报铺的总管事,从后日起,就要去大司徒府上做长史官去了!”

“啊?”

杨小藜这一声‘啊’里,先是惊喜,再就是迷惑了。

长史官……宰相府哪有长史官?

便是按照爵位算,也得公主、亲王、郡王等府上才有长史。

杨母道:“官场上的事儿我不太懂,你自去问吧。”又道:“四色礼都给你备好了。”

她虽对自己减省,但在女儿的事儿,尤其是正事儿上,倒是从来不省的。

杨小藜耐不住性子,当即就出门往刘融姐家去。

**

“各公主府、王府长史之职,原是统理府寮,纪纲职务。”几乎就是管着一府所有庶务,其中自然包括官场上的应酬往来。

刘融与杨小藜解释道:“陛下特旨,亦按此为姜府置属官。”

只是大司徒多不在府中,且府中也无旁的主人,因此她府上的长史最要紧的公务便是负责接应拜帖,替大司徒安见拜访官员之事。

刘融与杨小藜大约讲了讲她的工作:每旬(十日)起始,大司徒会交给她一张时间表,上面是她那几天(一般隔三四日才会有一天)会回到姜府,有暇按序见送上拜帖之人。

而她要做的,就是汇总诸多送到大司徒府的拜帖,整理过后以表格和一句话事条的形式呈给大司徒。

之后再按照大司徒标出的要紧程度,将红牌、黄牌等各色不同的预约牌分送给拜访之人,定下时间。

当然,还有一些拜帖就要由她这位长史官代为回掉,亦或是指引送拜帖的人去相应署衙。

总之,相当于一份宰相府机要秘书的职位。

其实许多宰相会锻炼自家晚辈,亦或是养着专门的幕僚来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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