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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把林姜叫了来,是有件事必须要问她本人,正是这立婚书的见证人问题。

按理两家签立婚书的时候,应该是男方长辈和女方长辈(非父母)各一名为证,再当着媒证的面,令男女两家缔结婚书,方为正礼。

可卫刃那边情况特殊些,他不但没有父母,连长辈也找不出半个来。

就此事,林如海之前就担忧过,这不,临近算好的立婚书的日子,他还急的一晚上没睡着。而今日皇上则特意留了留林如海,表示他愿意做卫刃这边的长辈,见证两方缔结婚书。

林如海心中大石落地。

于是就回来寻林姜——他这位叔父是想去当这个见证人的,算起来,也唯有他适合去当。此事事关终身大事,当然还要再与林姜说一声才好。

谁知道林姜问的问题,又让林如海差点晕过去。

林姜问:“婚书?不是大婚后,官府就会给改户籍吗?”

这时候就发现,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本朝人,她有些常识真的是不具备。自她到了这里,医书看多了,还真不知道婚书是什么。

好在林如海书房里书目极多,直接翻出大周律来给她看::“凡男女订婚,若有残疾、老幼、庶出、过房、乞养者,务要两家明白通知,各从所愿,写立婚书,依礼聘嫁。”[1]

林姜恍然大悟:“这是件好事哎。”

林如海:……这当然是好事,否则怎么会写进大周的律法啊!

林姜指着里头‘庶出、过房’说:“所以那些话本子里,什么庶妹代替长姐出嫁,旁支代替嫡系迎娶,都是瞎写吗?婚书上这不都注明了吗?要是有弄假可以解除婚约的吧。”

林如海心力交瘁,最近他的两大未解之谜就是:三哥林长洲在想什么?侄女林姜在想什么。

但还是连忙给侄女恶补课程,这都要出嫁了,还不知道婚书是啥,那多容易被人欺骗啊。

林如海继续往后翻,给她看:婚书内必须列清楚生辰八字,籍贯,上三辈直系亲属的名姓户籍和功名(如果有的话)。

“连媒证的名字都要列在上头,一般是不会作假的。但也不排除有些人为了些缘故特意伪造。”法律之所以设定,就是因为有些人总想越过法律的界限去。

林姜一笑:“可卫刃是被皇上从荒村带回来的,这些都不能够知道啊。他的婚书上能确定的,只有皇上这位媒证,可惜还不能直书陛下名讳,要为尊者讳。”

可以说是极为简略的婚书了。

而她自己……虽然可以写,但全部都是系统伪造的假出生信息。他们俩的婚书也真是很有意思:除了人是真的,别的都是虚构的。

想想林姜不免笑了。

林如海不知林姜在笑些什么,也就继续道:“按说两方父母交换签订婚书即可。但一来卫统领父母已然仙去,二来,你们两个都身有官职,律法上规定,朝廷官员可以自行写立婚书。故而皇上的意思,是明日在明正宫,由你们二人自己来签婚书。陛下与我为证。”

林姜点头:这一辈子的合同书,正该自己签。

而她回去后,在将这件事情当成新闻想科普给黛玉,只是黛玉是早知此事的,对林姜不知道这个常识,倒是诧异了一下。

而黛玉的婚书,应当不会是她与周黎蘅亲手签订,而是绍王和林如海来签。

不过黛玉也不怎么盼着签这种文书,因她听了婚书内容,倒觉得有些教条,全是两门的现实与利益,全无夫妻情分似的。

林姜倒是喜欢这种条理分明的合同:合同有合同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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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腊月二十八,正是林姜要在御前缔结婚书的日子。

年节下,宫里各处本就是张灯结彩,然这一年太医院里的喜庆又有旁处不同。

六部都于新岁下去了旧桃贴新符,换上了崭新的福字,而太医院门楣,窗户贴的却都是明晃晃‘喜’字。

马院副和刘院副还带着太医院众人,将灯笼都换上了喜庆的花灯。

林姜这日晨起一进太医院大门都惊住了:搞得她好像要从太医院出嫁一样。

马院副年纪不小,但身为太医勤于保养,每日都要打一套五禽戏,身手也颇为矫健,原本正亲自爬在大梯子上往极高的大梁上挂红彩,见林姜进门,又一个蝎子倒爬墙很快从梯子上下来:“院正大人看着如何?哪里不够,我们再挂些。”

林姜笑道:“真是好的出乎我意料,多谢大家的心意。”

太医院上下的官员品级都不高,最高就是林姜这个正五品,所以大伙都是青碧色官服,再往下学徒们更是普通的藻蓝色衣裳。这是朝廷礼数不能错,但今日,太医院所有人都带了一件红色的配饰以做喜庆之意。

比如眼前的马院副,就带了红艳艳的一块鸡血玉佩。

林姜一路往后走去,每个人都是如此,身上总有一处红彤彤。

而林姜自己,今日自己虽然里头穿的还是青色的官袍,但外头大红羽缎的大氅将她整个人裹起来,也是一身红衣似火。

马院副代表众人总结发言:“我们真心盼着院正大人与卫统领百年好合,一切顺心遂意!”

几年前,要是有人告诉马院副,他们太医院上下要亲眼看着太医院院正出嫁,马院副会笑到背过气去。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然而现在,他不但在领头干这件事,眼睛还有点湿润。

他们都知道今日是院正大人往御前去立婚书的日子,不光他,整个太医院都有点娘家人的惆怅。

除了惆怅,他们还备了一份礼物,就等着今日送出。

“院正大人,这些日子,我与老刘带着这院里太医们一起,给院正大人准备了一件礼。”

说着马院副和刘院副两人像哼哈二将似的,并肩站在她跟前,各自珍重取出了一本书。

只见马院副手里是《女医则训·一》,刘院副手里是《女医则训·二》。

马院副道:“当年成帝爷为宫闱阴私之事,一怒之下废除宫闱内的女医馆,还将所有的女医都赶出了宫廷。而当时女医馆的脉案医书等卷宗也全都付之一炬。”

这事儿一直是林姜极大的遗憾。

在她之前,原本已有女子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历经几代人将女医馆立成,据说甚至还编纂了系统的女医教材,每个学徒入门时都要通读背诵上百遍。可那些全都毁在了成帝的一怒之下,化成了灰烬,数代宫廷女医的努力,化作乌有。

林姜此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位院副:“这是……当年女医馆的医则?”

可他们怎么得到的?

马院副道:“我们一家子,从本朝开国就一直在太医院当值。”又看向刘院副:“还有老刘,还有这太医院里许多人也是这样。”

“家里年老的长辈们,是曾亲眼见过当年女医馆的。当年太医院与女医馆也算是同僚,内外互相帮扶,彼此的医书脉案也见过些。这本《女医则训》自然也见过,可惜过去了几十年了,也只好记得些只言片语。”

“我们便一一拜访问去,努力凑成了半本书。”

“好在上天庇佑,在我等不断拜访各位太医院老前辈的时候,打听到了不少消息,竟在上个月寻得一位当年曾在女医馆当过差的女医老前辈。”

成帝可是太上皇的亲爹,如今太上皇都死了两年了,女医馆的覆灭,已经实实在在过去了半个世纪。

这位活下来的女医,当年被赶出宫去的时候,还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现在却是垂垂老矣的老妪。

也正是因为当年她还小,只是预备女医,未曾上手当值,这才免了被株连的下场,只是被赶出了宫闱。

“我们上门去求见,天幸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位老前辈居然还记得当年女医馆的两本女医则训,字字倒背如流。”

据说当年,她们不把这则训背够一百多遍,是绝对不能上手学着诊脉的。

而哪怕过去了几十年,大周的女医馆都不在了,先辈们也一个个离世,这位女医也从未忘记过师父们的教导。

林姜伸出双手,郑重接过这两本书再道谢:“真是多谢你们了。”

这份礼物对她的意义远胜于金银珠宝。她刚刚找准了女医的预备役群体,现在这女医馆的基础教材,就是一场及时雨。

林姜忍不住当时就翻阅了起来。

开头就见这书上写着,接触病人前要如何洗手,要如何煮沸医具和棉布——只看这些最基本的规矩,林姜就相信,这是她需要的那种教材。

比医道知识更要紧的,就是在治病前,先教给这些没有基础的宫女们,不要因自己给病人带去和造成更多疾病。

林姜抬头,对着两位院副,及他们身后站着的太医们福身行了个女子礼:“多谢。”是替无数女人们,谢过他们。

她听得出来,这两本书能够重新面世的艰难。

要不是侥幸遇到一位女医馆的前辈,能够背出当年的医书,马院副和刘院副他们就是准备挨个祖辈那里去收集只言片语,再自己拼凑出原着来。

这份心意,林姜是真的感动领受。

见她郑重行礼,太医们忙都还礼:“院正大人一心向医道,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也是我们当大夫该做的事情。”悬壶济世,救济病痛,本就是大夫的职责。

哪怕在太医院呆久了,有时候为了自保,会做些违心之事。但对太医们来说,能依着医者本性做此事,心里都有一种安心与自豪。

林姜又向马院副要了这位女医的名姓和现在的住址,准备今日出宫就去拜访。

今日立完婚书,皇上必是要给她放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