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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的情况比在城外看到的还要糟糕数倍。

利州是地震的中心,城中房屋倒塌过半,道路被阻塞,无数的百姓被压在了残垣断壁下方,还有些百姓被救出来,安置在城中的空地上搭建的帐篷中。

但因为缺医少药,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不少人的伤处化了脓,甚至是腐烂了,帐篷里发出一阵阵的恶臭,混合着血腥味,汗味,差点将人熏晕。

太子不好掩鼻,咳了两声,面色难看地说:“就让他们都躺在这里吗?”

“臣利州知府任安见过太子殿下,朝廷的救援总算到了。”一个脸灰扑扑的,身上的袍子已经裹成了泥色,还瘸了一条腿的黑瘦男子被人搀扶过来,跪下激动地说。

太子皱眉看着他:“你就是利州知府?你的腿怎么了?”

任安苦笑:“臣的腿是在地震中被掉下来的横梁给砸断的。殿下,目前臣已经统计出了利州城内大致的伤亡数目,请您过目。”

任安将一本沾满了灰尘,还有几滴干涸血迹的册子递给太子。

袁詹事到底是跟了太子多年,一眼便瞧出了太子很不适应这个环境,忙道:“外面开阔光线好,任大人,咱们出去说话吧。”

这才将太子解放了出去。

出了帐篷,袁詹事很会做事,让人找来两张椅子,请太子和任安坐下,然后才讨论起了灾情。

利州是中等规模的州府,城内百姓有十余万人。这次地震因为发生在半夜,太过突然,城中房屋又比较密集,因此损伤特别严重。目前幸存者只有七万余人,其中还有重伤员近一万名,轻伤员近两万。

找到死者尸体五万多具,大概还有一万多人不知所踪。

就连利州府衙也在这次地震中坍塌,府衙的衙役也死伤了三分之一左右,人手严重不足。

这阵子任安都是拖着病体,亲自组织安排衙役和幸存者挖掘房屋、救人。

现在城中之所以还没乱起来,是因为任安带人挖出了一个粮铺的仓库,找到了一批粮食,这才不至于让百姓们挨饿。但每人一天粥,也快用完了。

幸亏太子带着粮食过来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子听完后,赞许地点头:“任大人,你做得很好。如今我们来了,你好好养伤,利州城的事就交给我们。”

说完,看向袁詹事。

袁詹事立即道:“殿下,我这就安排人员给幸存的百姓施粥,并安排大夫去救治伤员。禁军这边,派出一半的人手去清理城中的残垣断壁,尽快将城中的道路疏通,余下的,再安排两千人跟工部的官员一道商量修复城墙的事。您看如何?”

太子含笑点头:“就这么安排吧。”

太子带来的人很快就在利州城行动了起来,安抚灾民,救治伤员,修复疏通道路等等。

见一切都走上了正规,袁詹事也松了口气。

太子虽心底有些嫌弃利州城的环境太糟糕,哪儿都是残破坍塌的房屋,时不时地都能在墙壁木头上看到斑斑血迹,但他也清楚这桩差事对他的重要性,哪怕装装样子,也要好好做。

因此,他一直压下了心里的嫌弃,坐镇城中,亲自主持救灾仪式。还与灾民同吃同住了两天,当然,他晚上还有燕窝粥的宵夜,住的也是单独的帐篷,铺上从京城带来的波斯毛毯,盖上蚕丝锦被。

只是太子这好表现没能坚持几天。

因为三日后的一天,利州忽然发生了余震。

当时正值傍晚,霞光满天,城中百姓和救灾的禁军、附近几个州县来的救援人员劳累了一天,都坐在空地上用晚饭。享受一天中难得的安宁时光。晚饭是一碗杂粮饭,做事的人吃的是干饭,没做事的吃的是掺了杂粮的粥。

忽的地动山摇,打饭人手里的颠勺一抖,都来不及反应,面前装粥的大缸剧烈震动起来,晃得倒了下去,一缸子热粥泼了一地。

利州百姓已有了经验,不知谁喊了一声“地震来了”,无数的人跟着大呼,地震来了,然后抱着头,就地躲在空旷的地方,以免被震倒的房子、木头等砸中。

太子白天的时候一直在城中视察,刚回来,坐在帐篷中小憩,忽地感觉身下在剧烈地晃动,然后外面就传来了惊呼,他睁开眼,便看到帐篷一角那个装有他衣物的木柜子往他这边倾斜下来,跟他的衣服擦过,差点砸到他的脑门。

太子大惊失色,仓皇地跌下椅子,连滚带爬地狼狈地往外扑,正巧跟外面听到动静跑进来救他的侍卫碰了个正着。

这场余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连半炷香的功夫都没有就停了下来。

但太子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了。

袁詹事将其扶了起来:“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太子望着面前东倒西歪的帐篷,心有余悸地问:“这……这就是余震吗?”

袁詹事知道太子吓到了,安抚他:“殿下,据书上记载,余震通常都不会比地震更严重的,而且持续的时间也较短,不会有大碍的。”

这还叫不严重?那什么样才叫严重?

太子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手死死抓住袁詹事的手,结结巴巴地问:“这……余震还会来吗?”

这种事袁詹事哪说得好。

他苦笑道:“这不好说,书上记载,最多的是两百年前的真州地震,余震断断续续一年多才渐渐消停。但大部分地方不会持续这么久,可能数月,余震就减缓,乃至消失。”

数月?一想到这种事很可能还要三天两头的发生,太子就觉得有些窒息,恨不得马上回京城。

见他双手抖个不停,脸色青白,袁詹事旧事重提:“殿下,如今利州城内的局势已定,不若您到城外三十余里的依山镇坐镇,依山镇不知什么原因,灾情相对较轻,余震的影响也小一些,而且距利州不远。每日臣将城中的一应事务整理成册,向您汇报,有大事拿不定主意的,也请殿下定夺。”

说白了,就是让太子出去躲一躲,远离震中这最危险的地区。反正具体办事的都是他们这些下面的人,也无需太子出面。

这次太子一口就同意了:“好,城中之事就有劳詹事了。”

太子一晚上没怎么睡,次日赶紧出城去了依山镇。

救灾的事几乎由袁詹事统领,在利州的情况稍微好转后,他又去了一趟临近受灾比较严重的两个州府。

半个月后,各地都逐渐稳定了下来,余震的频率和震动的强度都慢慢减弱,太子终于从依山镇走了出来,挨个走访受灾的府县。

渐渐的,三州陆续传出了许多太子深入灾区,与灾民同吃同住的事迹,还有许多百姓感恩太子的桥段。

这些传言真假参半,不少夸大其词。

普通百姓听了肯定是深信不疑,因此在太子出行时,远远的,一个个都心悦诚服地跪下感恩戴德。

太子第一次受到百姓如此的热情相待,心里也很高兴,便听之任之,甚至还有意无意地让身边的人散播他爱民如子的事迹。

本来他这次出来办事就有立功造势的意思,若立了功,吃了苦还藏着掖着又有什么意思?袁詹事也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派人推波助澜。

一时之间,太子的事迹传唱三州,甚至往外传播,不少州府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等到十月中下旬的时候,刘子岳都听说了这个事。

他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这事不大对:“黎大人,你从哪里听说的?”

利州距南越虽没有京城那么远,但也不近,消息都能传到他们耳朵里,可见这事只怕是全天下都知道了。

黎丞道:“好像是来广州的商旅说的,现在还有茶楼的说书先生将这编为段子,吸引客人呢。殿下好长一段时间没去茶楼,才不知道这事。”

见刘子岳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黎丞正色问道:“殿下可是觉得这事哪里不对吗?”

刘子岳叹了口气:“你让人去找最初传出这些流言的商旅打听打听。”

他倒不是怀疑太子,只是救灾这种事,真的不好做,尤其是在这交通、通讯极不发达,又缺乏各种器械的古代,救灾的进程势必是缓慢的。

灾区百姓现在哀悼亲人,挖掘财物,为未来的生计发愁都来不及,哪有那么多功夫给太子歌功颂德。

即便是太子在这次救灾中表现得极为亮眼,依照古代的这种传播速度,他的好名声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传到南越这么偏远的地方。

黎丞当即派了人去打探几个商旅的口风。

结果得到的消息却是,那几个商旅已经离开了广州。

“这么快?”刘子岳问,“他们来广州几天,做什么买卖的,都卖了些什么,买了些什么?这事你若是不好查,交给池正业。”

广州商会几乎掌握了广州大半的商品交易。只要对方交易,那几乎逃不开广州商会的眼睛。

黎丞应了下来:“臣已经派人去查他们到达的时间和离开的时间,现在便让池正业查他们都做了哪些买卖。”

两天后,事情查清楚了,说意外也意外,说不意外也不意外。

这三名商贾在广州并没有进行任何的交易,来的时候说是要采购一批白糖,但走的时候,三人只带了两只装行礼的箱子,并未采购任何物品。

而且他们是十月七号抵达广州的,只呆了四天,十月十一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