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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满园, 廊檐下一众宫人绫罗遍身,锦衣翩跹,双手捧着漆木攒盒, 调桌安椅, 锦绣一新。

殿内落针可闻, 闲杂人等早被皇后的贴身侍女带了出去,槅扇木门轻掩, 隐约有日光漏出, 细细长长的一道。

沈砚眉眼低垂,一双晦暗眸子藏在茶杯后。

官窑红釉杯轻搁在漆木案几上, 发出不轻不重的一道响。

皇后蹙眉, 满腹心思落在紧拢的眉宇间, 她试探:“……砚儿?”

沈砚轻轻抬眼:“这是母后的意思?”

皇后抿唇一笑,若依她的意思, 直接将那女子处死了事。她弟弟因这事废了一只手,那女子死上一百回也不足为惜。

只可惜她那弟弟昏庸,又怜香惜玉, 在她面前求了好久, 说要定那女子。皇后无奈,只能找沈砚要人。

她轻声叹气:“自然是你舅舅的意思。你贵为三皇子, 普天之下,你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若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丫头片子, 和你舅舅生了龃龉,那才是大大的不妥。”

皇后温言相劝,“且这女子进京后, 为你招惹多少祸事, 留着也是个祸患, 倒不如顺水推舟送给你舅舅,就算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可好?”

青玉扳指在指间轻轻转动,光影昏暗,沈砚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晦暗无光。

喉结滚动。

良久,喉咙溢出一声轻笑。

沈砚声音淡淡:“……好啊。”

皇后眉开眼笑,满腹愁思消失殆尽,满心欣慰:“好孩子,母后知道这事你也受委屈,赶明儿母后让人挑几个伶俐丫鬟送去你府上,定你那丫头……”

沈砚漫不经心,拂袖起身:“母后不必为我忧心,还是尽早为舅舅做打算才是。”

皇后眼睛笑成弓月:“你舅舅那不过抬一个丫头进门,哪里用得着母后操心,还是砚儿你……”

沈砚慢悠悠:“毕竟寻一副好棺木,可不是易事。”

皇后唇角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敛唇,眼中笑意荡然无存:“砚儿这话,是何意?”

沈砚轻哂:“字面意思罢了。”

指腹摩挲着青玉扳指,沈砚眼中掠过几分阴翳,雾霾沉沉笼在他眉间。

到底是他不在京中久了,连那样的酒囊饭袋也敢觊觎他的东西。果真他前日还是心慈,那马蹄踩的应该是那酒囊饭袋的脑袋,而非手掌。

至于宋令枝……

沈砚眸色一沉,倏然想起女子冰肌莹彻的一张小脸,她应是怕极了自己,看自己的目光总是怯怯。

沈砚没来由心生不悦。

殿中的鎏金珐琅三足香炉燃着松柏宫香,沁人心脾,却怎么也抚不平沈砚紧皱的双眉。

甩袖,扬长而去。

槅扇木门大开,日光迤逦落在他绣着金丝线的广袖上。

身后皇后怒火中烧,茶杯狠命往地上摔去:“沈砚,那是你舅舅!”

回应她的只有一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以及沈砚轻描淡写的一句:“选妃的事不劳母后挂念,我自有打算。”

“你——”皇后恼羞成怒,凤眸冷冽。

沈砚颀长身影逐渐融在日影之中,再不曾回头往后望一眼。

皇后抚着心口,咬牙切齿:“当初我就不该让他活命的,他就应该死在……”

侍女目瞪口呆,赶忙捂住皇后双唇:“——娘娘!”

她左右张望,屈膝半跪在皇后脚边,“娘娘,隔墙有耳。”

皇后心口起伏不定,到底不放心,抓住侍女的手叮嘱:“去,去找国舅爷,就说是本宫的话,让他近日无事不必出府,在家将养即可。”

侍女不明所以:“娘娘,三殿下应是在气头上才说的那话,再怎样,那也是国舅爷,三皇子的舅舅。”

皇后摇摇头:“你不懂,他……”

思及沈砚,皇后眼中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厌恶,少顷,方道,“罢了,照本宫说的便是。”

……

皇后在御花园设下赏花宴,宴请京中贵女。园中花团锦簇,人比花娇。

太子成亲两年有余,又和太子妃伉俪情深,恩爱不疑。如今三皇子也到了适婚之龄,一众贵女争奇斗艳,仰颈张望,欲一睹三皇子的天人之姿。

盼了又盼,盼了又盼,袖中靶镜偷偷拿出好几回,却迟迟不见沈砚现身。

众人交头接耳,众说纷纭。

宴席之上。

太子妃一身金丝织烟云蝴蝶锦裙,腕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莹润通透,扇水墨团扇执在手心,挡住头顶刺眼光线。

太子妃狐疑,目光在一众贵女脸上掠过,暗暗记下名字,又好奇:“怎的不见云家姑娘?”

她可是记得,皇后娘娘对这位印象极好,有意让她与沈砚成亲。

只如今时辰已到,云家姑娘却迟迟不曾现身,实为不妥。

侍女俯身,凑至太子妃耳边低语:“奴婢听人说,云姑娘身子不适,今日不曾赴宴。”

太子妃眼眸轻动,手中的团扇稍滞:“……母后怎么说?”

侍女小声回话:“皇后娘娘并未说什么,只打发人送了血燕去云府。”

满园莺莺燕燕,云堆翠髻。

话落,侍女又左右张望,悄附唇在太子妃耳边:“皇后娘娘刚刚还将身边的侍女都打发走,说是要和三皇子说些梯己话,后来奴婢瞧见,三皇子是冷着脸走的。”

太子妃诧异:“……三皇子走了?”

赏花宴是为着沈砚办的,如今沈砚不在,这场赏花宴哪还有必要的继续。只沈砚这般,莫过于太不给皇后面子了。

一而再再而三打皇后的脸。

沈砚向来和皇后关系不睦,太子妃若有所思,一双柳叶眉轻轻蹙起。

侍女狐疑垂首,欲言又止:“娘娘,这事……可要和太子殿下说?”

太子妃弯唇浅笑:“你真以为他会不知?”

侍女担忧蹙眉:“殿下还卧病在榻,想来他应是不知的。”

太子妃淡淡瞥她一眼:“莫要多话。”

她向来只喜欢看戏,可无意被人拖下水。

.

夹道长而窄,日光洒落在青石板路上。

马车渐渐驶出皇宫。

隔着一层墨绿车帘,岳栩毕恭毕敬:“殿下,可要回府?”

一帘之隔,沈砚轻倚在车壁,墨色眸子轻阖,骨节匀称的手指轻搁在膝盖上。

云黎从府上翻墙的事沈砚早早知晓,只是好奇云府的人都是饭桶不成,竟然半日也寻不到人。

岳栩闻言,掩唇轻咳两三声:“属下倒是知道云姑娘在何处。”

迟迟不见马车内的人有所回应,岳栩大着胆子:“主子,云姑娘如今……正和宋姑娘在一处。”

墨绿车帘挽起一隅,那双深色眸子难得流露出几分不解:“她们怎么会碰上的?”

沈砚皱眉,指间的青玉扳指轻轻转动,他眸色暗了一瞬,声音清冷:“知道她们说什么了吗?”

……

“姐……妹妹,你这身锦衣果真不错,这是江南的青纱翼罢?我听闻江南多青纱翼……”

百草阁内,云黎抱着小白猫,亦步亦趋跟在宋令枝身后,一张小嘴叭叭,片刻不停。

宋令枝忍无可忍,驻足回望。

长街上那几个彪形大汉早就不见,只余满地日光残留。

宋令枝面色冷淡,半点套近乎之意也无:“你要找的大夫就在前面,自己去罢。白芷,我们走。”

云黎不假思索,上前挡人:“等下,你这就走了?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这锦衣我去何处还你?”

宋令枝往后退开半步:“不用还。”

云黎脱口而出:“那怎么行,我又不是那等贪图小利之人,你……”

身后猩红毡帘挽起,一位满鬓斑白的妇人从后院走出,她手上还抱着一个绵软褥子。

瞧见云黎,妇人满脸堆笑:“云姑娘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前儿你送来的那猫儿,昨日下了几个猫崽子,个个都是好的。”

后院杏花树旁的平房内,堆着少许的柴火和枯叶。

阿梨的爪子刚寻了大夫包扎,如今怏怏窝在云黎怀里,哼唧哼唧叫唤。

云黎一手抱着阿梨,小声安抚。又探头,去瞧埋在褥子中的几个小猫崽。

平房狭小,倒是收拾得齐整。才刚生下猫崽子的母猫性子狠辣,但凡有人多看猫崽两眼,都会被凶。

除了云黎。

妇人双手在衣裙上擦擦,笑得温和:“它是云姑娘救回来的,只认云姑娘一人,这地方也是云姑娘收拾的。”

宋令枝目瞪口呆,难以将眼前这人和前世的云贵妃联想在一处。

妇人本是后院看柴火的,后来收了云黎的银子,云黎不在,便是她帮忙照看母猫:“我还以为云姑娘今日不来了呢。姑娘不是说今日有事耽搁了吗,可是事办完了?”

宋令枝下意识望向地上那抹碧霞色身影。

若无变故,云黎此时该在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然后不日和沈砚完婚。

碧霞身影一顿,云黎僵着脖颈转过身,实话实说:“我、忘了。”

她当时看见阿梨受伤,三魂六魄都吓飞,哪里还记得什么赏花宴。

妇人一惊:“可是误了大事?”

云黎面不改色:“倒也不算大事。”

不过一个三皇子罢了,哪里有她的阿梨重要。若非父亲诓她赴宴后,便容她留阿梨在府上,那劳什子赏花宴,她去都不会去。

宋令枝和白芷相视一眼,二人皆笼着双眉,宋令枝心中疑虑渐深,她不懂,云黎能费心费力,只为救活一只素不相识的母猫,为何前世不能放过她的秋雁。

思及前世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秋雁,宋令枝满心的疑虑渐消,脸上冷了些许。

只让白芷留下身上的银子,钱袋子塞到妇人手上,宋令枝轻声:“这个你拿去,也算我的心意,给它们买点好吃的。若还有剩,你拿着便是,也不枉我今日来这一遭。”

妇人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云姑娘拿的够多了,我……”

宋令枝面不改色:“她拿她的,我拿我的,有何相干?”

话落,又朝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心知肚明,拉着妇人说了会话,方同宋令枝一齐出门。

白芷轻轻叹口气:“闹了半日,姑娘还未寻大夫来瞧呢。姑娘,那云姑娘,可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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