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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霖脉脉, 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淅淅沥沥落了一地。

清寒雨幕透着无边的夜色。

人走楼空,潮音阁的细乐声喧不再, 只余竹梢影动, 杳无声息。空中雨雾飘渺, 宛若白纱覆在京城上空。

潮音阁外,一众宫人双膝跪地, 垂首低眉, 静默不语。

青石板路僵硬冰冷,雨珠砸落在背上, 疼痛难忍。

秋雁和白芷二人跪在软轿旁, 云鬓风湿, 单薄身影在夜雨中摇摇欲坠。

秋雁悄悄抬眸,软轿静默无声, 悄无人语。她偷偷勾住衣袍下白芷的手指,朝她投去疑惑眼神。

秋雁实在不懂,为何沈砚走着走着, 会突然在曲桥上驻足。夜雨萧瑟, 秋雁听不得前方二人的低语,只依稀瞧见沈砚拦腰抱着宋令枝。

俯首侧耳, 似是在同宋令枝低语。

再然后,万物无声无息, 天地间好似只剩下淅沥雨声。

沈砚站在雨中,长身玉立,清冷如青松翠柏。

秋雁只闻沈砚低哑一声笑落下, 而后, 他们一行人再也不曾被叫起身, 在雨中连着跪了大半夜。

雨还在下,软轿迟迟没有动静发出。沈砚一刻不快起,他们都不得起身,双膝跪得生疼,秋雁轻拽白芷手指,却见对方朝自己轻轻摇头。

她也不知内情。

更深露重,巍峨殿宇安静耸立在雨幕中,空中遥遥传来钟楼沉重古朴的钟声。

三更天了。

双足渐渐无力,秋雁狠狠掐了自己手背,才不让自己失态。悄声抬眸,目光落在那一方墨绿车帘上,秋雁暗暗攥紧手指,只求宋令枝无事。

一帘之隔。

软轿内悬着一盏玻璃绣球灯,烛光跃动,安静吞噬着黑夜的一角。

宋令枝本就不胜酒力,那鸳鸯果不知在酒中泡了多久,后劲十足。

扶额抬起沉重眼皮,视野模糊,入目是一盏泛着晦暗光影的绣球灯,视线往下,宋令枝差点吓一跳。

沈砚坐在自己身侧,长身挺直,面如冠云,皎若明月。星目轻阖,不动如山。

宋令枝心中疑虑渐生,左右环顾,竟发觉自己还在软轿中。

她以为自己只是昏睡了一会。

“殿、殿下……”

嗓音喑哑干涩,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砚睁开眼睛,黑眸透亮平静,无半点困意:“……渴了?”

广袖轻抬,茶炉煨着的热茶倒在红釉茶杯中,沈砚抬臂,举至宋令枝唇边。

宋令枝惊慌抬眸:“我、我自己可以……”

一语未了,茶杯先一步碰上自己双唇。

沈砚垂眸冷睨,不言而喻。

宋令枝不敢再坑声,就着沈砚的手,轻饮下半杯。

清润的热茶入口,喉咙终于有了片刻的好转,只心中不安的预感渐浓。

耳边雨声淅沥,不绝于耳。

宋令枝心中惴惴:“寝殿还没到吗?”

沈砚淡淡应了一声,从容不迫:“还在潮音阁。”

……潮音阁?

怎么还在潮音阁?

宋令枝双眉皱紧,隐约总觉得此情此景透着古怪诡异。

雨声潇潇,不经意瞥见被夜风挑开的车帘一隅,宋令枝遍身僵滞,如坠冰窖。

雨落满地,乌泱泱一众宫人跪在雨幕中,垂首低眉,噤若寒蝉。

青灰长袍融在雨幕中,一动也不动。

遍体生寒,冷意侵肌入骨。

夜风灌入,宋令枝讷讷张了张唇,耳边只余雨声掠过。

“他们、他们……”

为首跪着的正是秋雁和白芷,二人双唇惨白如纸,身影稀薄。

宋令枝如鲠在喉。

耳边又一次传来钟声,宋令枝双目瞪圆,浑身颤栗。算算时辰,竟是丑时了。

寒意蔓延至指尖,软轿安静,悄无声息。

那双深如寒潭的黑眸淡漠,宋令枝只觉窒息涌过口鼻,气息急促,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在夜雨中不堪一折。

“为、为何?”

沈砚向来是随心所欲,宋令枝唇齿颤动,“他们做错什么了吗?”

烛光燃尽,光影晦暗些许,斑驳烛光落在沈砚眼角。他不动声色伸出手,手心还未碰到宋令枝,宋令枝陡然一惊,躲开了。

如墨眸子慢悠悠转回,不偏不倚撞上宋令枝颤栗的视线。

抬至宋令枝上方的手纹丝不动,沈砚只是默不作声盯着宋令枝。

少顷,宋令枝缓慢直起身子,任由沈砚掌心落在自己头顶。

力道不重,然颤栗和恐惧却如潮涌一般,似是要将宋令枝淹没。宋令枝脊背僵直,肩膀忍不住颤动。

良久,耳边忽然落下沈砚一声轻笑。

烛光燃尽,轿内彻底陷入昏暗,借着轿外稀薄的夜色,宋令枝依稀望见沈砚轻勾的唇角。

他声音冷冽:“怕什么?”

落在头顶的力道不轻不重,沈砚声音低哑,“不是说……恨我吗?”

最后三字几乎是咬字道出。

宋令枝通身冰冷彻骨,昏睡前的一幕骤然闯入自己脑海中。

相接曲桥上,自己倚着沈砚肩膀,她说。

——好恨你啊。

——沈砚。

恐惧和惊恐自足尖漫起,层层笼罩在四周。

沈砚低声一笑:“恨我吗,枝枝?”

宋令枝惶恐不安摇头,倏地又被重新按下。

落在自己头顶的手加重力道,宋令枝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珠子惊恐瞪圆:“不、不是那样……”

她竭力,试图掩饰自己的酒后失言。

落在头顶的力道又一次加重。

沈砚声音轻轻:“恨我吗,枝枝?”

视野渐渐模糊,大片大片的白雾出现在宋令枝眼前。身子朝前倾,宋令枝一手撑在案几上,才不教自己摔了出去。

意识混沌的前一瞬,宋令枝忽然想起前夜在水榭,沈砚低笑的那声——“没有下回。”

求生欲战胜灭顶的恐惧,宋令枝挣扎着,如实道出:“恨、恨你。”

陡地,落在头顶上的手掌忽然松开,沈砚转眸,漫不经心端详着死中求生的宋令枝。

四肢力气散尽,宋令枝面容孱弱惨白。身子再也禁不得,跌落在软榻上。

夜雨空荡寂寥。

终于,软轿内传来沈砚低沉的一声:“回。”

……

夜雨不断,苍苔浓淡。

坤宁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众宫人手持戳灯,战战兢兢站在廊檐下,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宫殿各处掌灯,皇后华衣锦服,尚未卸妆拆发。

为今日沈昭的生辰宴,她筹备多日,珍品果馔更是精挑细选,处处透着精致细心。

只是皇后不曾想到,筵席上竟会出现那样不堪的一幕。众目睽睽,皇帝和一名宫人衣衫不整在那小舟上云.翻.红.浪。

偏偏那宫人还是她先前送去沈砚殿中那位。

皇后恼羞成怒,明知这事是沈砚所为,却还是强压着怒气将那宫人带回坤宁宫,想着不声不响将人解决干净。

前脚皇后将人提到坤宁宫,皇帝后脚就到了。

长条案几上的鎏金珐琅兽耳三足香炉香烟缭绕,香炉点着安神香。

早有侍女为皇后捧来薄荷宁片,清透的薄荷香弥漫在鼻尖,皇后心中的愤懑却并未褪去。

她咬牙,望向上首那抹明黄身影,垂眸掩去眼中的恨意。

“陛下,这女子祸乱后宫,实在不堪。陛下乃贤明君主,若是因这女子……”

皇后抬手,捏着丝帕轻拭去眼角的泪珠。

皇帝不为所动。

常年流连后宫花丛中,皇帝的身子早早被掏空,这几年一日不如一日。面容浮肿,遇上那事,还得小太监亲自送妙丹过去。

偏偏皇帝荒淫无度,有时甚至宣两三个嫔妃一起,性质高的时候,连寝殿宫女也逃不过。

下首的女子闻言,身子颤颤发抖,哭着往前跌去:“——陛下!”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轻薄衣衫缓缓滑落,露出白皙细腻的肩膀。空中隐约有淡淡的花香弥漫,闻着如痴如醉。

“陛下,奴婢真的是心悦陛下……”

女子眼中蕴满滚滚泪珠,那双眸子似天上繁星灼目,莹白手指轻攥住皇帝袍衫,满头青丝垂落,白净莹润的脖颈露在空中。

那上面,还有浅浅的红痕。

皇帝一时看入了迷,伸手想要去揽人:“爱妃……”

“——放肆!”

殿中骤然落下皇后一道呵斥,掌心重重拍在案几上,她怒不可遏,顾不上往日装的端庄贤良,“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她拖下去,省得脏了本宫和陛下的眼!”

当即有嬷嬷上前,猛地甩了那女子一巴掌,生拖硬拽,要将女子往宫外拖去。

寝殿回荡着女子凄厉的哭声,如歌如泣。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拽着自己的嬷嬷,一头扎进皇帝怀里。

女子身上芬香浓郁,沁人心脾,皇帝不由有几分心神荡漾。

她小声啜泣,从皇帝怀里抬起头,半张脸高高肿起,却还是难掩丽质。

“陛下,奴婢真的心悦陛下已久。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求侍奉陛下左右。今夜得以见龙颜一面,奴婢此生无憾。”

女子往后退开半步,忽的从发间抽出一支金镶玉步摇,猛地往脖颈扎去。

电光石火之间,皇帝猛地起身,眼疾手快夺走女子手中的步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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