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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淅沥, 满园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明枝宫上下掌灯,光影交错。

青纱帐慢低垂, 重重影子晃动。

吻落在眼角, 唇上。

似长饮一壶酒酿, 酒香四溢,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纤长白净脖颈高高仰着, 落在宋令枝唇上的薄唇一路往下。

肩颈颤栗。

宋令枝身子一抖, 遽然睁开眼,一双如秋水眸子潋滟迷蒙, 涟漪渐起。

透过重重帐幔, 隐约可见上方悬着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笼。

光影昏黄, 点点滴滴笼罩在二人肩上。

锦袍交叠在一处,宋令枝纤细手指轻垂在榻边, 倏地,素手纤纤,轻挽住沈砚衣袂。

“等、等等。”

宋令枝偏过头, 不敢直视沈砚一双深黑眸子, 红唇嗫嚅,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涨起薄薄的绯色。

宋令枝咬紧下唇, 少顷,唇齿间方轻轻吐露出几字。

“你别、别再吃药了。”

沈砚凝眉垂眸, 嗓音揉着喑哑低沉:“……宋令枝。”

宋令枝耳尖如红梅点缀,嫣红一片,她整个人似泡在剑南春的酒酿中, 醉得迷糊, 连说话也不利索。

“不是有、有锦匣吗?”

轰隆一声——

窗外忽然滚过一道惊雷, 大雨瓢泼,园中树影摇曳,飒飒风声掠过楹花窗子。

满园寂寥安静。

半晌,殿中隐约有低低呜咽声传出,细碎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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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寒,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一年寒冬。

寒冬腊月,长街上人头攒动,三三两两的小孩围坐在一处。

遥遥听见七宝香车的铃声,小孩踮脚,好奇抬眼张望。

七宝香车前悬着的银铃晃动,叮咚清脆,而后在善缘堂前停下。

这银铃,还是啾啾先前贪玩,爬着上去戴上的,无奈她身量尚小,小萝卜头一个,再怎么拿脚凳踩,也够不着马车顶端。

她人又逞强,不肯他人搭手。

最后还是陆承璟出面,亲自抱着啾啾,少年长身玉立,轻而易举够上马车边边。

今夜是除夕,善缘堂的孩子亦不用上课,围着坐在一处包饺子。

案几上面粉乱飞,隔着半掩的支摘窗,亦能听见屋内传出的笑声。

有婆子从廊檐下走过,眼尖,看见宋令枝,忙忙福身请安。

转而欲唤屋内的孩子过来给宋令枝磕头请安,宋令枝摇摇头,笑道。

“难得学里放假,让他们好好顽才是正经,莫拘束了。”

婆子连声应“是”,又满脸堆笑。

“前儿娘娘赏的压岁锞子,老奴今早也都送去孩子手上,连着新制的锦衣一起。娘娘心善,如今京中上下,也没见小孩无家可归,挨冻受饿了。”

婆子叠声笑,“几个年长的孩子也被几家掌柜相中,待年后他们若是想去,亦可去那边作学徒。”

宋令枝点点头:“由着他们便是。”

说着话,忽的却见善缘堂门口有马车停下。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马车跳下,跌跌撞撞闯入善缘堂。

身后是云黎无可奈何的声音:“啾啾,仔细脚下,可别……”

话音未了,啾啾脚一歪,整个人直愣愣扑进雪地。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雪,皑皑白雪堆积在园中,足有一尺多高。

摔了倒不会疼,只是易受寒。

白芷忙提裙踱步过去,从雪中捞起小姑娘,又为她拂去衣衫上的白雪。

往日轻易不掉泪的啾啾,此刻却哇哇大哭,坐在白芷怀里嚎啕大哭。

宋令枝一惊,只当是明眠摔伤了腿,忙不迭出声寻大夫来。

知女莫过母。

云黎笑着拦下,拿丝帕细细擦去明眠脸上的雪珠子。

“不必去,她可不是摔疼哭了。”

宋令枝不明所以:“那是为何?”

纤细手指戳戳明眠的小脸蛋,云黎哭笑不得:“今早起身后缠着丫鬟给她梳妆,怕是如今妆花了,见不得陆承璟,所以才哭得这般厉害。”

“陆承璟”三字,似有神奇之效。

明眠瞬间收了哭声,小姑娘小声抽噎着,眼珠子簌簌往下滚落。

“啾啾、要哥哥。”

宋令枝笑着哄人:“哥哥在后院,啾啾若是不哭了,我就带你过去。”

明眠抬手抹去脸上泪水,哽咽着:“啾啾,不哭了。”

双螺髻沾着雪珠子,明眠抬手抱住宋令枝,“啾啾要梳妆,梳妆了、才见哥哥。”

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出自《战国策.赵策一》)

宋令枝自然没有不应允的理。

又笑着让白芷捧来妆匣,十来根茉莉簪花棒并排在一处,白芷倒一点在手心抹匀,轻递到明眠眼前。

“明姑娘喜欢这个吗?”

明眠看得眼花缭乱,只怔怔点头。又好奇,想去翻看匣中的口脂盒子。

金镶双扣玻璃圆盒握在手心,明眠一双眼睛圆溜溜,怯怯望向宋令枝。

“娘娘,啾啾要这个。”

宋令枝朝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了然上前,绛色口脂薄薄的一片。

明眠学着白芷,轻轻在唇上一捻。

终归是孩子心性,明眠眼睛一亮,又抿了一下,又一下。

若非宋令枝及时从她手中取走口脂,只怕她一整片都想吃进去。

明眠仰着脑袋笑:“甜甜的,好吃。”

宋令枝和云黎笑开怀,搂着明眠只笑:“如今都大了一岁了,怎么还是那么喜欢吃甜的。”

口脂是拿红梅捣碎,又添了好几种香料,抿在唇上,只觉淡香萦绕。

云黎闻言笑道:“只怕又是秋雁姑娘做的,先前她送去我府上的熏香,我用着也是极好的。”

香姑娘又搬来京城,香料铺子再次开张,秋雁偶尔也会去铺子帮忙。

宋令枝:“这有何难,你若是喜欢,让她再送去就好了。”

明眠坐在黄花梨高凳上,一双小短腿在空中晃悠,不甘落后。

“啾啾、啾啾也想要香香的。”

宋令枝连声说“好”。

明眠歪歪脑袋,仍然记挂着陆承璟:“哥哥也要。”

云黎唇角笑意笑开:“少胡说,这是女子用的,陆承璟便是拿去了,也无用。”

明眠抱着口脂盒子不撒手,反唇相讥:“怎么会无用,哥哥可以送给啾啾呀,就和爹爹送给娘亲一样。”

云黎一时脸红耳赤,竟被女儿堵得说不出话来,忍不住在明眠脸上掐了掐。

“少胡说。”

她轻轻叹口气,只觉女大不中留,“不是要去找陆承璟吗,快去罢。”

明眠猛地从高凳上滑落,蹬蹬蹬跑向门外,忽然又转回来。

宋令枝狐疑:“可是落下什么要紧东西了?“

明眠在云黎身前停下,朝云黎伸出手:“娘亲,啾啾的香囊。“

香囊鼓鼓涨涨的,俨然是装了不少好物。

宋令枝惊讶:“怎么给她装这么多的香饼,也不怕沉?”

云黎无可奈何:“哪里是香饼,是这小祖宗藏的蜜饯,说是要送给他哥哥。”

明眠听不懂母亲的调侃,如愿拿到自己的香囊后,迫不及待往后院跑去。

云黎无奈:“这孩子真的是……”

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性子,总喜欢黏在陆承璟身后跑。

宋令枝眉眼弯弯:“不是说啾啾这半年来功课大有长进吗?”

明眠为了同陆承璟一同念书,功课半点也不敢落下。无奈她还是个小孩子,待她能读懂四书五经,怕是陆承璟早学过了。

云黎粲然一笑:“确实是有长进,且陆承璟这孩子的学问确实是好的,我听闻他在南书房,功课也比其他的宗室子弟好,就连太傅亦是对他赞不绝口。”

云黎悠悠叹口气,“可惜投错胎,这样的长相和才识,若是在那等勋贵人家,绝不会耽误到现下。”

她笑笑,“不过也算他走运,遇上了你。”

宋令枝挽起唇角:“那也是他自己争气。”

沈砚膝下无子,宗室子弟个个铆足了劲,不甘落后。

眼见宋令枝并无收养幼子的打算,又从族中挑出早慧的孩子送入南书房,试图引起沈砚的注意。

可惜除了陆承璟,沈砚从未问过他人的功课。

若非知道陆承璟不过是孤儿,怕是宗室那边得急红眼。

又说了一会话,眼见善缘堂井然有序,宋令枝一颗心放下,携白芷一起回宫。

穿过朦胧长街,天上雪珠子细碎,犹如搓棉扯絮。

车帘挽起一角,这雪一时半会也不见停。

白芷替宋令枝换上小手炉,柔声道:“娘娘何不等会再回宫,先回府避避雪,喝杯热茶也是好的。”

雪花渐渐,入目铺天盖地的白色。宋令枝手指挽着车帘一角,只觉朔风凛冽,侵肌入骨。

她点点头:“就依你说的办。”

白芷挽唇,垂眼掩去眼中的笑意。

许是快要过节,宋府前悬着两盏象牙雕云鹤纹海棠式灯笼,婆子手持戳灯,遥遥瞧见宋令枝的马车,忙忙提裙上前。

府上窗明几净,不染一点尘埃。

园中各处落了雪,簇簇红梅犹如胭脂。廊檐下悬着各色彩灯,犹如花团锦簇。

乌木长廊空寂辽远,宋令枝扶着白芷的手,缓缓穿过长廊。

偶然瞥见园中的雪色,宋令枝眼中掠过几分担忧。

“也不知道祖母如今到何处了。”

若非雪天封路,宋老夫人此刻怕是早早到了京城。

宋令枝忐忑不安:“舟车劳顿,祖母身子骨本就不好。”

白芷温声安慰:“娘娘莫多心,老爷也在,他定会照顾好老夫人的。”

宋令枝唇角笑意浅浅,在廊檐下望了一回雪,方转身穿过月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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