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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之是字,她本命叫谢迟,听上去像个男儿名。因是张玉宛生她足足用了四天,便用了个“迟”字。

谢家世代在宫廷画院供职,传到谢嘉兴这一代,逐渐没落,改从了商。诸多小辈里,只有四哥谢迠与谢迟好画。

谢嘉兴的正妻叫李月阑,老一辈定下的婚姻,由于结婚数年没有生养,谢嘉兴光明正大连纳了两房姨太太,活活把李月阑气出病来。

谢迟是谢家第七个姑娘,张玉宛生她的时候才十六岁,没过月子便死了。

张玉宛原本是个跟谢迟祖父谢兆庭学画的学生。那年冬夜风雪交加,道路难行,谢兆庭留她在客房过了一夜,未成想被谢嘉兴生生糟蹋了,便给他做了三姨太。

大家大户,难免争风吃醋,却也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谢迟与父亲关系不好,因为张玉宛生前就几乎没给谢嘉兴好脸色过,谢迟又随了母亲的性子,清冷寡淡,不讨人喜欢。

她打小便跟着爷爷谢兆庭在山里隐居,后来谢兆庭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被接回谢家,她才跟着一起回来。

谢嘉兴重男轻女,有三个儿子,老二谢迴,老四谢迠,还有个刚出生的老十,暂未取名。谢迴是二姨太所出,跟着谢嘉兴做生意,深得他意,一次酒桌上,谢嘉兴曾当众宣布未来将把家业交付于他。老四谢迠是李月阑生的,谢家正儿八经唯一的嫡子,但他遗传了祖上的天赋,好书画,厌恶商道,也不争不抢,每日吟诗作画,风花雪月,久而久之,谢嘉兴便放他不管了。

谢迟与谢家没什么感情,不到六岁便同祖父隐居去了,自然与兄弟姐妹也不相熟,有好吃好玩的他们也从来不带着她,有时候看到了还会阴阳怪气地说她是山里来的野丫头,好在有祖父撑腰,没人敢明目张胆找麻烦。

谢迠极喜欢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一直就想着去亲眼看看华不注山与鹊山。谢迟得祖父允许,跟他一同前去。

一九三零年八月中旬,谢迠收拾着装了一车书画纸墨,带着季潼和三个家佣,浩浩荡荡地去济南了。

开到半路才发现,谢迎也偷跟了过来,谢迎排行老九,刚过了十三岁,是谢迟最小的妹妹,还是宠妾刘姨娘所出,深得谢嘉兴喜爱,要什么给什么,养成个娇纵任性的性子。

谢迠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便把她也捎带上了。

他们在济南的叔公家小住了两月,谢迟天天跟着谢迠外出写生,画了不少画,也积累许多绘画素材。

谢迎把济南玩了两遍,实在无聊,早早就念叨着要回家,嚷得叔公家不得安宁。

于是他们提前半月回去,途径兖州之际,遇了山匪,几个随从哪赶得上土匪的厉害,伤的伤跑的跑,谢迠被枪打中了腿,性命无碍,晕了过去。谢迟与谢迎被劫上了山。

谢迟醒过来的时候,被五花大捆丢在间小黑屋里,什么都看不见,身边一堆木箱子,还有股子霉烂味,应该是个久不清扫的仓库。

她是被打昏了扛上来的,只因挣扎的太厉害,匪徒觉得烦,一棒子给她敲晕了。

谢迟脑袋一胀一胀的疼。

“迎迎。”

“迎迎。”

无人答应。

谢迟躺在地上四下滚了两圈,试探地方大小,谢迎不在屋里。谢迟看到门缝的亮光,正想滚到门口,门开了,跳进来的黑影吓了她一怔。

看那身形,是个肥硕的壮汉。

壮汉身上散发着一股酒臭与汗臭,他望了一圈,掩上门,摇摇晃晃地朝她扑过来。

谢迟叫了几声,被壮汉摁住嘴,她用力地去咬他,吃了一口咸臭味。

“别叫。”

男人到底是男人,谢迟弄不过他。

眼看着他就要往自己裤腰伸过去,她拼力地挣扎,蹬得脚边木箱直响。

救命。

谁来救救我。

咣当——

门是直接被踢开的。

何沣一身血,正要去溪间冲凉,路过杂物间,竟听到个女人的呜咽声。

壮汉酒上了头,这么大动静一点反应都没有,全心全意找谢迟的腰带。

何沣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把壮汉拧了起来,一脚踹开到三米外。

壮汉在地上滚了两圈,正要骂,见是何沣,吓得差点失禁,“我我我……我”

“我什么我?”这人看上去脾气不太好,腰后别了一把刀,一把枪,穿着黑色短靴,腰间束了条黑皮带,“喝飘了?胆子不小。”

“三爷,您放过我,我错了。”

何沣摆了摆手,不想看见他,“滚滚滚,等会收拾你。”

壮汉跌跌爬爬地滚了出去。

谢迟手仍被捆着,见那人转过身来,吓得往后挪了两下,后背贴到墙上。谢迟看了他一眼,因背着光,看不明晰他的长相。

何沣朝前一步,提起长腿,黑靴踩在身旁的木箱子上,震起轻尘。

他微弓着腰,眉梢一挑,轻浮地笑了一声,“你就是给我大哥抢来的小媳妇?”

“抬头看看。”

见她不答,何沣从身后拔出刀,在手里转了一圈,用刀尖理好她凌乱的头发。

谢迟一动不动,怕他一个手偏把自己了结掉。

何沣握着刀,在她衣服上揩了几下刀尖,“他们怎么把你关这了?不是应该送到大哥房里。”

她的手腕上有道鞭痕。

“他们打你了?”

谢迟一言不发。

何沣觉得没意思,收了刀,放下腿去,就要走。

刚转身,谢迟扑过来撞上他的腿,何沣回头俯视着跪坐在自己身前的人,“怎么了?”

“救救我。”她渴求地看着他,“放了我。”

这次换何沣沉默。

“还有我妹妹,一起被抓过来的。”她的两只手被捆住,指尖夹着他的裤子,拽了拽,“我家有钱,你们要多少都可以。”

何沣抱着臂看着她,“我要一千杆枪,你家有吗?”

谢迟愣了愣,频频点头,“有,有的。”

何沣瞧她这说谎话时的小眼神,心里乐的慌,故意顺着她说:“他们还抓了个千金小姐呢。”

他弯了下腰,捡起地上的绳子,握着往外走,谢迟仍跪坐在地上,因为绳子的拉扯,两手悬在半空。

何沣回头看她,拽了拽绳子,“走不走?”

谢迟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被他拉了出去。

何沣个子高,腿长,一步约有她两步,谢迟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她打量着这个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上沾了好多血。看刚才那醉汉这么怕他,难不成是个土匪头头?

何沣牵着她去了河边,他扔了绳子,脱下沾满血的外套。谢迟见状,转头就要跑,何沣一脚踩住绳子。

她身体是跑出去,手却被定住,整个人侧摔了下去,额头撞到坚硬的石头,立马见红。

何沣一边脱靴子一边笑她,“跑什么?”

谢迟坐起来,头疼得难受。

“你最好老实点,别乱跑,这几座山布满了我们的人。”他随手将靴子一扔,又开始解裤带,最后脱得只剩下一条白色四角短裤,“他们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谢迟不忍直视,转过脸去。

“还有很多陷阱,只有这条河安全。”

“你要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一夜就被野兽吃了个干净。”

只听到扑通一声,那人跳进水里了。

谢迟站了起来,向水下看去,他已经没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