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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何沣笑了笑,“嗯什么,说话。”

“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何沣往外看一眼,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光的强弱,“大概十一二点。”

“不想和四哥吃饭。”

“怎么说也是你唯一认的哥哥,我再不去就没礼貌了。”他捧起谢迟的脸,亲了下她的眼睛,“快点,我饿了,起来吧。”

谢迟赖着不动,“要不你别走了。”

何沣愣了片刻,“国家危难,大丈夫岂能苟且偷生。”

谢迟露出淡淡的笑,“我随便说的。”

何沣知道她难受,嬉皮笑脸起来,“你男人一身本事,天生就是干仗的料,准把那群小鬼崽子打的脚朝天。”

“就知道吹牛,好啦,起来。”

……

前方打仗,皆无心思大鱼大肉,粗茶淡饭随意吃了些。

吃完饭,便送谢迠去了车站。

快上车前,谢迠指着不远处的店面对谢迟说:“你去给我买盒梅花糕来,路上吃。”

“好。”

谢迠故意支开她,想与何沣单独说几句话,“听说你要去参军。”

“对。”

“去上海?”

“是的。”

“我这腿不能上战场,否则也去打鬼子了。”

何沣垂下眼,觉得心中有愧。谢迠看出他的内疚,“过去的事了,又不是你打的。”他拍了拍何沣的肩,“你替我去好好打鬼子。”

“一定。”

“她从小没爹疼没娘爱,唯一亲的爷爷也走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也是形同虚设,她自己一个人在南京孤苦无依的,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把小日本打跑了,风风光光回来娶我妹妹。”

何沣点头。

谢迟回来了,将糕点交给谢迠。

“好了,我走了,你们回去吧。”

“嗯。”

谢迠走出去,回头与他们挥手,“回去吧。”

……

因为战事,让人做什么也高兴不起来。

晚上,何沣去冲了个凉。

谢迟站在门口看他,他抹了把脸,朝谢迟勾勾手指,“过来。”

谢迟没动弹。

他又接一桶凉水浇下去,“好看吗?”

“嗯。”

何沣把头发往后捋,拿起她的毛巾擦了擦身体,“帮我剪个头发吧。”

谢迟看着他耷拉的半长发,“好啊。”

她去找了个剪刀,何沣剪了个寸头。

谢迟做事很精细,容不得半点缺陷,剪了许久,看着自己完美的杰作,“可以了。”

“凉快。”何沣站起来照镜子,抹了把头,“我怎么这么好看。”

谢迟无奈地笑出声。他确实好看,去掉了累赘的头发,露出整张脸,更显硬气。

脖子上沾着碎发,痒痒的,何沣又去冲了个凉。

谢迟褪下衣服走到他身后。

女人忌寒,何沣往桶里倒了些热水。

冲着冲着,便忘了是来洗澡的。

水气氤氲。

身上滑腻腻的,不知是水还是汗。

……

第二天,谢迟悄声起来,化了个精致的妆,然后去最近的服装店买了条红裙子。

何沣喜欢红色,从前在山寨的时候,他送自己的衣服十件有六件都是红色的。

精心打扮好自己后,她就坐在床边看着他睡颜。

一夜未睡,她却无半分困意。何沣中午才醒过来,一睁眼看到个明艳的女人坐在床边,笑着拉她进怀里。

“刚想说是哪家的漂亮媳妇。”他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懒倦,“原来是我家的呀。”

谢迟下巴抵着他的锁骨,“对呀,是何家的。”

何沣卷起她的裙摆,谢迟按住他,“来月事了。”

“来的巧。”何沣手落在她腰上,“来的好。”

谢迟手往下探,为他疏-解。

何沣眯着眼,按着她的脑袋亲上来,哑着声道:“握紧点。”

……

何沣想在家里吃饭,可两人都不怎么会做,谢迟简单煮了点清汤面。

他说:“有点咸了。”

谢迟看着大口吞面的男人,一直未动筷子,“要不要水?”

何沣摇头,两分钟吃完喝完,放下筷子。

谢迟静候着,一言不发。

何沣用力地抹一下嘴巴,抬眼看她,“等会我就走了。”

谢迟点点头,“我送你。”

“不用,看到你又舍不得。”

“噢。”谢迟看着他的空碗,“再吃一碗吗?”

“好。”

她端起碗,盛了碗面过来,何沣双手接下,“谢谢。”

谢迟坐回原地,拿起筷子夹起几根面条吃了一小口,又听见何沣大口吸面喝汤的声音。不一会,他又吃完了。

“还要吗?”

“好。”

谢迟放下筷子,站起来拿起他的碗。刚转身,何沣从后头抱住了她,却什么也没说。

谢迟覆上他的手背,“我去盛面,放久了就坨了。”

何沣放开了她。

谢迟将锅里的面倒光了,她整理好心情,在锅前站了片刻,才端起碗出来,可是何沣已经走了。

谢迟坐下,看着面前两碗面条,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如今粮食可贵,很多人吃不饱饭,可不能浪费。

真难吃的面。

自己怎么会做成这样子。

她心里酸,鼻子酸,眼睛也酸。

忽然上楼拿上个东西,追了出去。

“何沣——”

他在路尽头回眸,定定地注视着跑过来的女人。

谢迟站到他面前,将一把匕首递给他,“你二叔的刀,还是给你吧。”

何沣接了过来。

“每次带着它杀人都很幸运,从来没有失过手,也没受过伤。”谢迟喘匀了气,“没什么东西给你,希望它能带给你好运,也希望你永远用不到它。”

何沣张开手臂,“来,抱一下。”

谢迟没有抱他,她怕一触碰就会忍不住掉眼泪。

现在已经忍得很辛苦了。

“让我送你走吧。”她捏住他的衣角,“我不多说话,就看着。”

何沣点头。

一起走的有三辆车,何沣帮着几个小兄弟塞满粮食。

装好车,何沣便坐上了副驾驶,谢迟站在下头看他。

两人平静地对视。

“走了。”

“嗯。”

司机小哥说:“不拥抱告别一下?”

无力感横亘着他的身体,艰难地朝谢迟扯出一丝明媚的笑,“她害羞。”

车子陆续开走,谢迟立在原地目送他们。

何沣手搭在窗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后视镜。她今天穿了红裙子,衬得皮肤白的发光,出挑的即使身处茫茫人海,也能一眼看到。

直到车子拐弯,看不见红影,他才挪开目光。

……

身边人流不断。

谢迟呆站了几秒,心里空的难受。

从前独身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黏在一起两三天,忽然分开,格外的不适。

这一走,几乎就算音讯全无,剩下的就是无尽的等待。

当身体感知到这份莫大的悲伤后,情绪肆意地扩张,最后就像被一张灰暗的网紧裹住,连透个气都觉得艰难。

她不会把脆弱暴露给外人,即便面对着何沣,也总是咬着牙逞强,可这一刻,在这人潮拥挤的大街上,她好想痛快地大哭一场。

她微垂着头,强压住胸口不断翻涌而上的酸涩感,她试图转移注意,不去想他。

下面该做什么,离开南京,还是留在这继续清理脏东西。

正沉郁地走着,忽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炮-弹声,且越来越近。

随即,空-警声响了起来,像重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胸膛。

周围人议论纷纷,指着东南边的天上。一架日机被我-军击中,冒着烟弯弯坠落。

眼看着几架敌-机从上方飞过,对着人群密集的闹市抛下弹,又一通扫-射。

人们顿时四散开,往各个方向狂奔。

房屋倒塌,碎石乱飞,混沌的黄烟顿时掀地而起。

爆炸后的耳鸣像一阵电流声弥绕不散,隔了许久,她才听清周围人们刺耳的尖叫。

她被挤动着趔趄地往前走。

紧接着,轰鸣声接二连三从多个方向传来。

翻起滚滚黑烟。

何沣坐的车还没开远,他看着敌机从上方飞过,直奔闹市区。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上让司机停车,直接从车窗翻跳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站定,朝回路跑。

人们恐慌地到处乱窜,有的往河边躲,有的奔向防-空洞。

一个女孩被埋在碎石里,一条腿被碎石砸到血肉模糊,谢迟扑过去掀开那石头,把女孩抱了出来,探了探气,她已经死了。

不远处又一声巨响,她抬头看着天空,一架日机在中-国战-机的拦截下继续往南飞,往大-校机场方向去了。

“阿吱——”

“阿吱——”

他的声音被周围的人声覆盖。

谢迟没有听到何沣在叫她,往旗袍店方向去。

“阿吱——”

她心口一震,猛然回头,见何沣拨开人群朝自己冲过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何沣顾不上回她的话,拉着她的手臂查看,“哪来的血?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不是我的。”

谢迟被人撞了一下,跌进他怀里,何沣护着她往防-空洞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