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汽水儿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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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里人啊?”
“四川的。”
“我还没去过四川, 好玩吗?”
李长盛点头,“很多山,不像这边都是平原。”
“你是第一次来南京吗?”
“对。”
孟沅侧躺下来, 淡淡地看着他, “你没看到南京好的样子,新街口呀, 太平路呀,晚上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繁华的不得了, 还有五洲公园,中山陵,秦淮河,雨花台……”她静默了一会, “听说雨花台的路都被战士的血染红了。”
李长盛低沉地“嗯”了一声, “是八十八师。”
孟沅盯着地面的蚂蚁发了会呆,这么弱小的生命还在努力活着, “那你们是哪个师?”
“三十六师。”李长盛时不时偷瞥她一眼,“我们是德械师呢。”
“德械师是什么意思?”
“武器装备基本配备德式的。”李长盛敲敲腿边的钢盔, “M35。”
“就是很厉害的意思?”
李长盛语噎,“可还是输了。”
“没输,人还在就没输。”
李长盛难过地提了下嘴角, 不说话了。
“那城里滞留的都是你们队伍的?”
“不是, 我们师基本都撤走了,因为在上海打得伤亡过重,守南京时候上级没安排我们上前线,负责在挹江门和下关这一带守, 城里没撤走的大多是八十八和八十七师,教导总队的,还有其他的一些。”
“这么多守军,为什么不反抗?”
“没指挥,打怕了,再加上很多后补的新兵,也不太会打。小鬼子说善待俘虏,骗兄弟们投降,结果全杀了。哥说的对,小鬼子就是言而无信,不能听。”李长盛紧握着拳,“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那你们两为什么没跟队伍撤走?”
“哥不走,我陪他。”李长盛表情缓和下来,“这几天我们杀了不少鬼子。”
孟沅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沉默良久,感慨道:“你说南京还能恢复从前那个样子吗?”
“不知道。”
孟沅闭上眼,“要是以后小鬼子滚出南京,我请你去吃好多好吃的,去奇芳阁、得月台、永和园吃遍美食。什么四喜元宵、桂花酒酿、糖藕粥、海棠糕、小笼包、薄皮饺子。我好想吃茭儿菜饺,干丝烧饼,还有油酥饼。”她咂咂嘴,笑了起来,“迎水台的油酥饼简直一绝,还有麻油馓子脆麻花,路边卖的各种汽水,咕噜咕噜冒着泡,一口灌一瓶。”
孟沅深嗅口气,闻到的却是硝烟味。
李长盛静静听她说着,肚子竟叫了一声。
孟沅看向他,笑了起来,“你饿啦。”
李长盛揉着肚子低头害羞地笑,随即站了起来,“我出去给你找点吃的。”
“你的腿还伤着。”
“小伤。”他背上枪就翻了出去。
“你小心啊——”
……
后半夜,李长盛忽然叫醒孟沅,她迷迷糊糊醒过来,“怎么了?”
李长盛笑吟吟地从背后拿起一瓶汽水,“你看。”
孟沅顿时清醒了,坐起来拿过它,惊喜道:“你在哪找到的?”
“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一堆空瓶子,被我翻出一瓶没开过的,是不是你说的咕噜咕噜冒泡的那个?”
“就是这个!”孟沅用牙撬开瓶盖,大灌了两口,开心到五官拧成一团,“就是这个味!太久没喝了!”
李长盛看她开心的模样,心里甜的跟化了蜜糖似的。
孟沅把汽水递给李长盛,“你也喝。”
李长盛推开她的手,“你喜欢,你都喝了吧。”
孟沅开心地又抿了一小口,“你喝过这个汽水吗?”
李长盛摇摇头,“我是乡下的,还没喝过这种东西。”
孟沅坚持给他,“你快尝尝。”
李长盛按着地,屁股往后挪了一步,“我不喝,就这一小瓶。”
“你尝一口嘛。”
“不尝。”李长盛躲开她的目光,“你快喝吧。”
孟沅悬起瓶子,“那我也不喝了,倒掉。”
“别啊。”李长盛赶紧捧正瓶子,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赶紧又缩回来,背在身后,“我喝水就行了。”
孟沅又要倒,李长盛麻溜接过来,“那我抿一小口,尝一下就好。”
孟沅笑着点头。
李长盛小抿了一口,甜滋滋的,还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在嘴里冒泡。
真好喝。
孟沅舔着嘴唇笑着看他,“怎么样?好喝吗?”
李长盛频频点头,用手擦了下瓶口,又用衣服揩了下,愧疚地看着她,“对不起,更脏了,你自己擦一擦吧。”
孟沅接过来,没有擦,对着嘴一口气喝到瓶底,还打了个嗝,“啊——舒服!”
李长盛怔怔地看着她的笑脸,在这待了两天,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的笑,想到她之前说的话,他的心控制不住地怦怦跳。
孟沅放下瓶子,李长盛立马移开目光,手抠着衣角,“你喜欢我再出去给你找。”
“不用,你们每次出去一趟都多一分危险,这种时候能喝到一瓶我已经很开心了。”孟沅又仰着脸,悬着瓶子往嘴巴里滴最后两滴。
李长盛瞥见她细长的脖颈,手足无措地坐着,一会挠挠头,一会抠抠腿。
“太好喝了。”她舔了舔瓶口,将瓶子放到地上,“谢谢你。”
李长盛低着头假意摆弄着军靴,“不用谢。”
孟沅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忽然站了起来,“头呢?”
李长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直放在墙角的那颗头不见了,“不知道。”
孟沅焦急地四处翻找,“头怎么不见了。”
“可能是哥带走了。”
孟沅愣两秒,坐了回来,“也是啊,头又不会自己跑了。”
她又消沉下来,抱着腿靠着墙坐着,“都怪我,是我害了肖先生。”
李长盛见她不高兴,欲言又止,静坐一旁。
孟沅唉声叹气,忽然猛捶墙壁,“我要杀了他们!”
“别捶啊,小心捶倒了。”
孟沅收回手,捂住脑袋睡觉。
……
医院有人值夜,何沣在周围巡查一番才进去,护士刚发现他就叫了起来,“这边不收伤”
何沣捂住她的嘴,“我就来找个人,一会就走,别叫。”
护士点头。
“对不起,麻烦你把谢晚之叫出来。”
护士打量着他,“你是?”
何沣怕给谢迟惹麻烦,不便说出二人关系,“我是她救过的伤员,我找她说几句话就走。”
护士不傻,嘴上问问,心里却猜得到他们什么关系。她没有再多问,便上二楼叫人去。
何沣等在外头。
谢迟是跑着出来的,他躲在暗处,朝她吹了个口哨。
谢迟闻声看到他,快步冲了过来。
何沣牵着她到更偏的地方。
谢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始终不舍错过每一个瞬间。
何沣停了下来,一棵大树挡住他们的身影。
今夜上了大雾,挡住了月光,树下暗的看不清对方的脸庞。
何沣看着她隐隐的笑容,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手里提着肖望云的头,因为已经烂到臭不可闻了,孟沅又死活不肯走,他没办法,只好带给谢迟处理掉。
可一看见她,何沣就后悔了,战场见惯头颅残肢,多的是身体异处的战友,他已经看到麻木了。可谢迟终究是女人家,不该让她承受这种事情,应该随便找个地方埋掉的。
“你在想什么?”谢迟看向他手里提着的东西,“这是什么?”她嗅嗅鼻子,“这么臭。”
何沣背过手去,“我要跟你说个事情。”
“什么事?”
“就是……”何沣将她搂入怀中,“阿吱。”
“怎么了呀?”
“那个姓肖的死了。”
忽然的沉默,让他有些心慌。
“阿吱。”
谢迟忽然推开他,抢走他手里的包裹。
何沣按住她拆包裹的手,“别看。”
谢迟手微颤着,“这是什么?”
“他的头。”
谢迟微微踉跄了一下,何沣摁住她的肩,“孟沅说阿如知道身体埋在什么地方,让你去找他。”
“噢,好。”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不想在这个时候,在他的面前情绪崩溃,“孟沅呢?她还好?”
“她没事,就是受了刺激一时不肯回安全区,实在不行明晚我把她敲晕了送过来。”
“肖望云怎么死的?”
“孟沅说是为了救她,被鬼子砍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应该有好几天了。”
谢迟紧抱着包裹,闻到了巨大的腐臭味。
何沣见她愣神,捧住她的脸,“阿吱,阿吱。”
谢迟看向他。
“让他入土为安,然后放在心里,别冲动,别乱来,好吗?”
她点点头。
“你在里面救人,外面的事交给我,好吗?”
她点点头。
“不仅是一个人的生命,几十万的血海深仇,我们慢慢报,不着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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