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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划远了, 林中传来密集枪声,群鸟惊翅。

谢迟扯下另一只耳朵上的耳环,掰直了要去开手铐, 姜守月拖着重伤的身体按住她, “你干什么!他这么做就是希望你活着!”

谢迟推开她,“放开。”

“你有想过你们的孩子吗?”姜守月摁住她的手, “你去送死倒是舒服了,这个无辜的生命呢?”

谢迟顿住手。

“侥幸逃脱最好,万一有什么不幸,至少要保住他的血脉。”

船头经不住多人, 阿如流着眼泪对国强耳边说了句话,国强听明白后,走过来搂住谢迟的腰,“干妈, 你不要走, 不要带小弟弟走。”

谢迟忍泪含悲,抱了抱国强的头, 看向渐远的河岸。

一边是风平浪静,一边是枪林弹雨。

水底的鱼一定不知道, 地面的鸟兽有多害怕。

……

李长盛滚到何沣旁边,“哥,顶不住了, 没子弹了。”

日本兵从三面包抄, 将他们围住,何沣拔掉保险销,这是他们最后一个手榴弹,他微抬身, 看准目标用力抛出,“嘣”的一声,炸倒数人。

两人趁乱打过去,击毙靠近的鬼子。

弹药用尽,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们靠在一颗横倒的粗壮大树后,李长盛笑着看何沣,“哥,两场大战都活了下来,本以为福大命大,没想到咱两最后还是死在一起了。”

何沣看着他傻里傻气的笑,抬手胡乱揉了下他的头,“你不会死的。”

“得了吧,这要能活下来,我”

未待他说完,何沣他一掌将他打晕,往身后倒塌的大树空隙里塞,用树枝盖住。他起身快速跑向另一个方向,将鬼子往东南方向引去。

眼看一个黑影飞快从侧面窜去,走位毫无规律,日本兵集中火力朝他扫过去。藤田清野一直不顾疼痛地跟着,见他被打中腿部,倒了下去,慌忙大喊,“别打死!”

“要活的!”

“要活的!”

……

藤田清野坐在黑暗的牢房里,这里是红公馆的地下监狱,专门审讯日谍们怀疑却无证据的抗日人士或是机关单位久审不下的顽固之辈。

藤田清野没有处理背部的伤口,那是他心爱的女人留下的。他拿起酒往背后倒去,享受这锥心的痛。

他一会流泪,一会狂笑,一会自言自语。

忽然扔了酒瓶,扼住何沣的脖子,“她去哪里了?嗯?去哪里了?”他一拳砸在何沣脸上,“你们什么时候就在一起的?你们睡了多少次?”他笑得肩膀乱颤,“什么时候看对眼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觊觎我的女人了?”他背过身去,回想着那时的场景,自言自语,“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你看她的眼神就不对,我还跟晚之说了,她叫我让美知管好你。”他忽的又转身,“是不是那时候!后来去她家吃饭,去骑马,一次又一次。是我把她推向你的。”

何沣轻笑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

藤田清野仰着头,双手抓向自己的头发,“你居然还让她怀了你的种。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哪里错了?让你们这么对我?”他蹲在何沣面前,冷静了一会,抓着他的衣服慢慢站起来,“什么时候和共./产./党勾结的?今年?去年?你应该去做个演员。”他撩起他搭在额前的头发,“多么英俊的一张脸,多么精湛的演技,耍的我们团团转,你比我调.教的任何一个演员都要好。”

他用手指戳向他肩胛上的烙印,使劲地往里抠捻。何沣咬着牙,不吭一声。

藤田清野移出手,将血擦在他的脸上,手指缓缓滑下去,落在他的刺青上,“你觉得没人会贴近观察,用刺青来掩盖伤疤,就不会被发现了。”藤田清野贴近他的脸,看着这疼出的一头汗,轻笑道,“你身上哪来的这么多疤?还有弹孔,什么时候受的伤?”他用双手感受何沣身上每一条细小的疤痕,“前年八月一直到去年三月,你消失了半年多,干什么去了?你不会是去打仗了吧?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藤田清野笑起来,“全输了。”他掏出白色方巾擦去何沣脸上的血迹,“你什么时候加入共./产./党的?你是布谷鸟吗?”

何沣嗤笑一声。

“你还敢笑。”藤田清野拿起桌上血淋淋的鞭子,冲他甩了过来,“笑啊,笑啊!”

……

谢迟等人并没能离开上海,逃走后,藤田清野下令严守上海各出口,甚至是部分野道小路都设有关卡。

他们躲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小村落。

被打扮成谢迟的女子叫惠子,她是藤田清野的备用计划。她的中国话说的不好,不敢与这些人交流,一直假作不舒服的样子装睡,等到天黑趁他们都休息了才偷偷跑到镇上打电话报信。

第二天一早,外面鸡鸣狗叫。

鬼子进村了。他们直奔谢迟等人的藏身地,将一群人尽数抓了回去。

谢迟直接被送到藤田清野的家中。

他正在煎牛排,听到外面的动静,赶忙迎出来,腰上还系着围裙,看到她的瞬间,眼神顿时变得格外温柔,“晚之,你回来了。时间刚刚好,快坐下。”

谢迟没有动弹。

藤田清野走过来,将她按坐在桌边。谢迟随手拿上餐刀朝他插过去,藤田清野握住她的手,偏身躲开,“你的朋友还在我这。”他看着谢迟愤怒又无奈的眼神,继续微笑扶她坐下,“我们先吃饭,稍等我一会。”

他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端出两个餐盘来,上面摆着猩红的牛排,“从前喜欢熟一点的,今天我们试试带血的。”他弯下腰,手指从谢迟的耳下落到下巴,握住她的脸,将她的上身别扭地摆正,“放心,不是人肉。”

藤田清野为她倒上红酒,接着优雅地坐到她的对面,拿起刀叉,“吃啊。”他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对不起,忘了你还戴着手铐,那么我来帮你吧。”他坐到谢迟旁边,缓慢地为她切肉。

“你把他们弄哪去了?”

“吃饭的时候不要提这些。”藤田清野将肉杵到她嘴边,“吃吧。”

谢迟不张口。

藤田清野手悬了近一分钟。

“他呢?”

藤田清野依旧从容地看着她,忽然从叉尖拔出肉,捏住她的嘴硬生生往里塞了进去。谢迟狠狠咬住他的手指,藤田清野皱着眉笑了起来,任手指被她咬出血。

谢迟松开牙,吐出肉和血,“你疯了。”

藤田清野看着自己的手指,放进嘴里舔舐,将血与她的唾液裹掉,默默在她旁边坐了一会,“是啊,我是疯了,是被你们逼疯的,你们一个个都逼我。”他抬起眼笑着看她,握住她的双肩,眼里布满了血丝,“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迟不想回应这个问题。

下一秒,藤田清野又变了个人似的,慌乱地拿起餐布去擦她的嘴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有没有伤到你?”

谢迟抵开他,“别碰我。”

藤田清野愣愣地看着她,“别碰你,为什么不能碰你?”他猛地挥开面前的餐具,叮呤咣啷掉了一地,“他就能碰你?”

他捂住她的脸,手指上的血在她冷白的皮肤上乱揉一片,“你想见他吗?我告诉你他在哪里?他在大牢里。”藤田清野诡异地笑起来,“我的指甲里还搀着他的皮肉,你要不要看看?”

谢迟抬腿踹开他,藤田清野本就重伤未愈,跌坐在地上,手撑着地,盯着她的腹部,忽然拿起手边的刀朝她插了过来。

谢迟立马护住腹部。

藤田清野及时停住,他盯着她交叠的双手,抬眼绝望地看着她的脸,“你什么时候能保护我一次?”

“清野,我没有想过要杀你。”

藤田清野瞬间就流下眼泪来,紧搂住她,“我知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昨天你明明可以开枪打死我,你没有开枪,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吧?”

“没有。”

藤田清野埋在她的脖间,“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他松开她,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血渍,跌跌撞撞奔向厨房。

谢迟脚上套着锁,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也不想逃,她的爱人、亲人、朋友,全都在他手里。她走到厨房门口看着他,“别忙活了,我不吃。”

藤田清野没有看她,“你陪我好好吃饭,我带你去见他。”

谢迟没有回应。

他抬眸看她,“好吗?”

……

今天冬天比往年都冷,就像十一月底出奇地飘了场小雪,今日又下了场几年未遇的大雪。下车后,藤田清野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谢迟一抖肩,衣服落在地上。他拾起来,再次为她披上,牵着她戴着手铐的手上了楼。

藤田清野没有带谢迟去牢房,反而上了公馆二楼,室内放着暖炉,格外温暖。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藤田清野没有回答她,带她到窗口站着,“说好的,带你见他。”

谢迟往窗外看过去,雪大片地落,穿过层层白色碎片,远处一块空地上有一抹扎眼的红影。她顿时趴到了窗户上,半张着嘴,胸口剧烈地起伏,团团暖气在冰冷的窗户上凝结一层水汽,模糊视线,她慌忙抬手擦去,指尖都在颤抖。

那人穿着一层薄薄的血衣,侧躺在雪地里,他本该是要跪下的,任那些人快把腿踢断,也没有屈膝。他的侧身蒙了一层薄薄的雪,大概是体温越来越低,雪片停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一个穿和服的男人提着桶冰水过来,铺头盖脸地泼了下去,他的身体猛地一抖,该是清醒了过来,埋在雪里的手指从胸.前移动到腹前,继续窝雪球。

谢迟咬住下唇,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她转身拽着藤田清野,“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他的。”

藤田清野擦去她脸上的泪,“你就这么爱他?”

“我不爱他。”她忍住眼泪,“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你想瞒我,你以为藏住我就会放过他?”他捧起她的脸,“他救抗日分子,杀了十七个士兵,重伤八个,他这是通敌叛国,逃不掉的。不想让他受折磨,那你亲手了解他。”藤田清野放下手,给她一把枪,“你杀了他,我放了你所有朋友。”

手僵了,没知觉,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睫毛被冰雪覆盖,嘴唇冻得青紫,脸上的血被水和雪摩擦干净,只剩下眉骨一道很深的血口,挂着几颗美戾的冰血珠子。

窝了好久,终于把这雪人做好了,他将手伸进怀里,蘸了点血出来,点在小雪球上,它瞬间就有了嘴巴。

何沣看着它,一时不知道下面该干些什么,也没有知觉再去堆出第二个。他仰面躺在雪地里,望着惨白的天空。从前与谢迟开玩笑,说生日忌日一起过,还真一语成谶了。

谢迟推开窗,举起枪对准他的头。

她的手从来没有这么抖过,从左飘到右,从上坠到下。

何沣看到了她,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的爱人怎么会举枪对着自己。

他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她好像在哭呢。

身子已经不听使唤了,他手撑着地艰难地站起来,刚走两步,高大的汉子就这么直直地往前倒过去,压平一大片雪地。

这一摔,倒让他清醒许多。

何沣再次撑起身站着,朝她走过去。

不是幻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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