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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点点儿回忆着那场印象深刻、让全军覆没的惨败——没有修建任何防御工事;连负责站岗的人都不怎么上心;大家聚集在一起,只顾玩乐,所以,竟是连帐篷都没空去扎的,搁露天搞起聚餐,啃着兔子肉、喝着酒、唱着歌、玩着女人……全当自己还在王城中一般,又只当这次出征仅仅是走一个过场,随随便便的,就能拿一些军功来换爵位,并不将那些手拿镰刀、斧头的农民们放在眼里。

然后,天黑了。

反抗军居然深夜来袭,毫不留情开始杀戮,到处都是人血腥气,那一众士兵或醉或睡的,甚至来不及叫喊一声,便被杀死了!

“……那群没见识的农民在将人砍死后,还要将盔甲、衣服,甚至靴子统统都扒走,对了,还有我们的刀剑,唉,好几千把刀剑都被拿走了,剩下的尸体则被堆叠起来,几乎像小山一样高……”

士兵此时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中了,自顾自地喃喃着:“我本也该被杀死的,但他们中的一个领导却不让人来杀我,他让我回来传话,让我告诉国王……”

说到国王这里,士兵猛地颤抖了一下。

他似乎在这时才终于回过神来,重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哪,不由得用一双惊惧又茫然的眼神望了望四周,很是胆怯地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这时候,萨菲尔伯爵的脸色是很不好看的,语气也很肃穆:“说吧,他让你传达了什么口信,士兵?”

士兵犹犹豫豫着:“回大人,是一些不好的话……”

萨菲尔伯爵再次重复:“说吧,我先前告诉过你,不会有人治你的罪。”

士兵害怕地后退一步:“……可我还是不敢说呢,大人。那些话实在不太好……”

理查德国王终于忍不住了。

他虽已被架空,却依旧自认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且认为自己此时的失势只是暂时的,早晚都会夺回王权。

所以,不管是萨菲尔伯爵这样的乱臣贼子,还是反抗军那样的谋逆贱民,于他而言,都是该死千遍、万遍的存在!

如今……

这样的谋逆贱民居然还敢叫人来传话给自己,仿佛是要同自己平起平坐一般!

真是岂有此理!

一个本应跪着的贱民也敢站着同国王说话了!

理查德自觉受到了严重羞辱,竟气得直接站了起来,阴郁又愤怒地喝道:“说!放心,不管你今天说了什么,我都以国王的名义,赦你无罪!”

士兵不懂王室和贵族之间的纠葛,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位国王手中早已经没什么权力了。

但在他固有的思维认知里,国王还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因此,得了这道旨意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慢慢转述起反抗军那位头领的话了:“他说……”

——你们派军队来打我们,我们就反过来将这些军队统统歼灭。

——也许在你们的心中,我们只是一批贱民,愚蠢痴傻、不懂思考,只配受你们的欺凌和压榨,如同一群会说话的牛羊,哪怕会说话了,也只是在农田中弯腰、低头干活儿的牲畜。

——但现在,我要说,牛羊不想再被压迫了!

同一时间,在那间汇聚着很多人的强盗酒馆里,杰米也跳到了桌子上,正在积极地煽动人心。

他挥舞手臂,大声地喊着:“……都醒一醒吧,各位!别再欺骗自己了,国王和贵族们为了自身利益,已经彻底放弃你们了!他们无力抵抗起义军,便要把无辜的你们派上战场,用你们充做一排排的肉盾,来为他们拖延更多时间,好方便他们逃走……”

“路易斯大人,这是真的吗?”

酒馆老板忍不住问:“他们真的抓了我们去当战场上的肉盾吗?真的从此不再管我们了吗?”

“笑话,他们什么时候管过你们呀!”

杰米提高音量大声地说:“至于肉盾,你们还以为我瞎编,也不动脑子想一想,不会打仗的人被抓去参军,也没个时间训练,只一股脑地往战场上送,那不做肉盾又能做什么?”

一时酒馆里都没人说话了,气氛极为压抑。

杰米继续说:“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吗?才刚经历了那么大的一场瘟疫,我们需要的是关心人民生活,愿意让这个国家从疾病中恢复,从此变得更为健康的人!”

“唉,我不敢说自己是这样的人,可我确实为此尝试和努力,但是……”

所有人殷切地望着他,想要得到一点儿好消息。

可杰米的面色却越发沉重起来,又将假话说得同真的一样,仿佛他之前不是被旧贵族抓走,而是去为民请命了,足足顿了好半响才说:“没人理睬,没人在乎的……”

酒馆里的人们全哭丧了脸,忍不住唉声叹气。

这时候,杰米便再次高声呼吁:“你们要放弃了吗?你们要看着自己的家人朋友被强拉、驱赶着走上战场吗?”

“你们要看着自己的老母亲被粗暴地推倒在地,只能无助地哀哀哭泣吗?”

“你们要看着自己的儿女从此以后失去依靠,从此乞讨过活儿吗?”

“这世道黑暗如此,难道你们只想到了忍耐,却想不到要去改变吗?”

“你们甘心吗?”

与此同时,王宫里。

士兵还在陆陆续续地说着。

许是被反抗军用死亡威胁过……

那么长的一段话,他都记得很牢:“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改变,你们口中那群会说话的牲畜也要翻身做人了。”

——疯帽子老师曾说过,人与人之间本不该划分出什么等级,所有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疯帽子老师还说,你们总喜欢将自己放得高高在上,却拼命将我们打压到低低的,可你们忘记了,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人。而且,我们的人数还比你们的人数要多得多,我们集合在一起的力量也比你们的力量要大得大!

——不论早晚,你们一定会被我们打倒,站得越高,跌得越重!

——因为,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制度,是可以凌驾于人民之上的!”

拥挤的强盗酒馆中……

杰米还在煽动人群:“听着,大家!我们不能任由那些祸国殃民的混蛋们继续主宰我们的命运!我们也不能任由那些糊涂虫们继续想当然地处理国事!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早已经将我们压榨得够够了,连血管里都再也榨不出一点儿血色……现在,我们还要继续任由他们将手无寸铁的我们推向战场吗?”

这话引得好些人心生同感。

因为强盗酒馆中的人员结构复杂,不只有普通平民,还有一些家境富裕的商人和爵位不高的小贵族们,所以,杰米不好一味去说平民百姓的困难,自然只能围绕近期军队胡乱征兵的事情说个没完,又将征兵的危害往夸张了说……

幸好这些年国家境况糟到极点,而征兵一事也确实激起了好多人不满。

所以,他的这一番话,哪怕有夸张,依然很轻易就激起了大家的情绪,没人觉得杰米包藏什么祸心,反而都认为他说得有理。

再加上之前……

杰米被旧贵族们抓走时,也曾在这里专门表演过一通忧国忧民(其实,当时是为了在人前留下个深刻印象,使抓自己的人不敢轻易动手杀他,也方便救自己的人过来查找线索),以至于现在竟成了前后呼应的格局,衬得他一派殷殷报国之心,以至于酒馆里的人都要拿他当真正的爱国志士了,不去想他其实纯粹是为了多忽悠一些人来跟着自己搞事。

于是,人人激动,个个喝彩。

杰米趁热打铁,再次高举起了手:“我们从不畏惧战斗,但我们不该如牲畜一般被驱赶向战场!”

周围竟传来几声啜泣,应是家中已经有被拉走参军的人了。

杰米当即喊:“你们现在要怎么做?告诉我!怎么做?继续忍耐吗?”

所有人都抹着眼泪,大喊:“不,我们不忍耐!”

“我听到有人在喊‘不’了。”

杰米卖力吆喝:“但只有喊‘不’还不够,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人们纷纷跟着大喊:“行动起来!行动起来!”

王宫中,士兵还在一字一句地转述:“他最后说——继续来打我们吧,不管多厉害的军队,我们都会将之击败!”

——从今以后,王室和贵族的头衔再也不会为你们带来什么尊贵,相反,农民的镰刀却能在你们面前划出一道万丈深渊!”

朝堂上所有人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萨菲尔伯爵紧皱着眉头,似乎也不曾料到这样的局势。

理查德国王的脸色已然苍白得如同一个死人。

他跌坐回王座中,一言不发,只竭力掩饰着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空气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面上都是一样的惊慌、不安和迷茫……完全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一会儿,一阵隐隐约约的吵闹声突兀响起,哪怕隔着厚厚的宫墙,竟也遥遥地传了进来。

理查德国王本就心烦意乱,听了这样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阴沉着脸,迁怒地问:“外头怎么了?”

宫中内侍匆忙跑去察看。

约莫几秒钟后,他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一脸的忐忑不安和惶恐:“陛下,宫外聚集了好多、好多的人,他们又喊又叫的,似乎还,还想要进来,实在不知他们要做什么。”

“什么?聚集在宫外?还想进来?”理查德国王勃然大怒:“这些贱民难道也想造反吗?”

“陛下。”那名老实胆小的士兵忽然低声补充了一句:“我刚刚差点儿忘记,那位反抗军的头领曾同我说——这不是造反,这是一场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