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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飞过了河水, 穿过盘旋着哭声的石灰岩悬崖,悲泣的鬼魂挤满了前方的道路,看到车来的时候立刻抱头鼠窜。

跑不快的鬼被哈迪斯的黑色雾鞭抽打飞开, 碎成一片片的雪花, 那是他们扬起的骨灰。

泊瑟芬一个怕鬼的人,愣是被逼出了同情心,觉得鬼真他大爷的惨。

然后她默默地挪动一下坐姿,离身边这个凶残的神远点,原来邪恶冷酷的心灵真的可以比鬼还可怕。

可是当她企图坐远,哈迪斯却敏锐地轻侧过头,似乎她每个动作都是一个开关,远离就是打开他阴冷的一面。

这个时候泊瑟芬就会自动, 勉强将身体重新移到他那边,打开他温柔的性格,他果然满意地继续用黑色的鞭子去抽开那些挤着路的鬼魂。

马喷着怒焰,照亮了道路,很快一条弯曲的大路出现, 在尽头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在朦胧的绿光中, 露出显眼的轮廓线。

是一座神庙, 她曾经在旅游图册上看过这种旅游景点,白色的石英块长楼梯, 三角形的斜坡屋顶跟长方形的主体结构。

可惜因为对那个旅游点不感兴趣,她也只是匆忙翻过。

而眼前这座神庙显然超出了任何图册的描述,它就如同一座冷白的山峰, 无数高到让人畏惧的石灰岩圆柱, 立在厚实的地基上, 将神庙外围的建筑体支撑起来。

通往神殿的大阶梯上积了层灰色的尘埃, 孤寂的方形祭坛安静立在门外,缺了一个角,落了满地的碎石。

马车快速飞上阶梯的时候,坐在车上的泊瑟芬只觉得大量的柱子跟高长的外墙,无声拥挤而来,占据了她所有视线范围。

她的手指忍不住按着座位的扶手稳住身体,呼吸也跟着屏住。

神庙建造得过于庞大,简直不是人力能完成的,立在黑暗中感受不到半丝辉煌的美丽,只有铺天盖地的威压感,将胆小的人压迫得抬不起头。

这里是破败的,如巨兽骸骨躺卧而下,气势惊人。

“这是冥神受祭祀的场所。”哈迪斯漠然地说,他用鞭子甩了马匹一下,黑马鼻子飞射出焰火,落在吊在门檐下的铜灯里,光明照亮了四周。

泊瑟芬也看到满是裂痕的祭坛上,没有浓厚的血液痕迹,好像从来没有人在上面献祭过牲畜。

马车毫无顾忌撞开了神庙的大门,冲入了门厅,进入了主殿。

黑马嘶吼着,将所有的灯都用火苗点燃。

空旷的内殿尽头一尊高达数十米的雕像出现,它安静坐在王座上,曲卷的头发垂落在肩头,舒展的扇形叶片缠绕成生机盎然的冠冕形状,戴在他头顶。

能看出花冠跟衣服都贴满了金箔,却因为年久失修而让金粉褪色,露出里面的大理石纹路。

雕像的上半张脸藏在阴暗里,深邃的眉眼看得出一开始上了色,又被时间剥下去。

长得很像哈迪斯。

泊瑟芬坐在马车上,仰着头看着这个神像,一时被震撼得语言匮乏,只能想到如果每天来瞻仰一次,肯定能治疗颈椎病。

难道哈迪斯让她来这里了解他建造这个神庙多不容易,确实不容易,都破落成这个样子肯定没有香油钱,估计当初投入的建筑工程款亏到喂狗了。

她忍不住同情看了一眼哈迪斯,结果却发现他抖了抖缰绳,又拽撮了一下,似乎在揉软绳子。

难道是绳子太硬,他扯着手痛吗?

哈迪斯突然语气冷硬说:“拿着。”

然后下一刻,泊瑟芬的手指被他掰开,塞入了掌控马车的缰绳,他也跳下车子,手里化出雾鞭。

泊瑟芬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意识到什么,刚要跟着跳车。

啪……

哈迪斯手里的鞭子抽到马匹身上,暴躁的大马立刻嘶吼一声,疑似在骂街。

泊瑟芬懵了,她连忙大喊:“等等,我不会驾车,哈迪斯。”

她除了自行车跟「小黄车」,啥车都不会开。

可是来不及了,泊瑟芬只觉得手指一紧,马癫狂着往前飞奔。她就像是赶鸭子上架的那个架子,身体僵着,眼睛呆滞,眼睁睁看着黑马在神像前绕个弯,冲着侧边的墙就撞过去。

她最后冒险回头,看到哈迪斯安静站在神像下,刚燃起的焰火照亮了他修长高健的身形,映得黑色的眼里有光尾在流转,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响起。

“是你祈求了解我,神庙内有我留下的记忆,你可以驾驶着马车进去看看。”

记忆还能留在脑子外面展览?你们神也真会玩。

泊瑟芬拉着缰绳,终于忍无可忍再次大喊:“我说了,我不会驾车啊!”

这不是看不看的问题,而是要撞墙了。

她话语刚落就眼眼睁睁看着马头融入了墙,接着是鬃毛跟身躯,最后是她跟马车。

她入墙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猛然一坠,就看到漫天星辰在眼里倒悬翻转,星埃碎开化为无数的画面,马车失控撞入其中一个碎片里。

当马车消失在壁画里的时候,哈迪斯才走过去,一幅一幅用神力绘制出来的图案,在他面前展开。

在黑灰的尘埃后,面目狰狞的巨人抓住一个急于逃窜的婴儿,掐住他的神力,压碎他的内脏,张开深渊般的大口,将婴儿吞噬进去。

这是他诞生之初看到的第一个画面,以弑父之罪,投入父亲的腹部囚笼。

来到冥府后他建造神庙,绘下了大量的回忆,只要有香火滋养,那么就会不断净化他身上的污秽,推迟他被死亡吞噬陷入彻底沉睡的时间。

可是随着宙斯的子孙变多,势力变大,奥林波斯神开始侵占冥神的信仰地盘,导致无数个祭祀冥神的节日都变成奥林波斯的战利品。

哪怕现在偶尔有祭祀冥神的活动,也变成以驱邪为主,因为冥神无法赐福就被抛弃了。

冥王自然也被宙斯引领的人类抛弃。不管是花月节或者塔耳格利亚节,人类都不会崇拜哈迪斯,而只会驱赶他。

就连游走在生死之间的赫尔墨斯,手里的盘蛇杖都是用神圣的羊毛擦拭过,好拥有驱赶死亡的力量,免于自己遭受到冥府气息的污染。

这是一块神跟人都恨不得逃离的黑暗土地,自然也不会再有祭祀的香火。

哈迪斯看到壁画上,开始出现光亮,是泊瑟芬掉入的地方。

她的生机太过鲜亮美丽,给失去香火而变得黯淡的记忆之画,点缀上绚烂的色彩。

哈迪斯忍不住伸出手指覆盖上那个光点,感受她净化他的力量,可惜……

他早已经跟死亡融为一体,她每一次净化,就是在掠夺他的力量。如果她将他身上所有的污秽净化掉,他的力量也消失了。

哈迪斯突然指尖一抖,心口因为异样的情绪攻击而绞成一团。

连无害的记忆,都能让她这么害怕?

一点当神的威严跟强势都没有。

本性冷酷鄙视弱者的神明嫌弃地想着,可是脚步却忍不住迈开踏入墙里,融入记忆中去寻找那个企图了解他的少女。

——

泊瑟芬整个人倒着,插在一块柔软的地方。

马车被疯马拖走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她一脸生无可恋成为一棵葱。哈迪斯这是在报复吧,她只是想口头了解他,他却直接将她扔到墙里,这种自我介绍的方式也太独特了。

泊瑟芬头昏脑胀站起身,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灰暗的空间里,她看到头顶上一条条宽阔的道路交缠在一起,而她所处的地方也是其中一条路。

她的用脚踩了踩地面,软的,是什么材质做成的?

泊瑟芬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怎么了解哈迪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就不能整点正常人能看东西吗?”

泊瑟芬突然感受到脚下的路在蠕动,柔软得接近恶心的触感,让她无法控制开始发抖,她看到数量众多的道路变成了吃人的舌头,交缠抖动起来。

这种能崩断人类神经线的视觉冲击,让泊瑟芬第一次觉得,原来她穿越只是这场冒险之旅最贫乏的一幕。

惊吓竟然是阶梯状袭来,一阶更比一阶高。

泊瑟芬终于大叫一声,抱头就往前跑,脚下像是踩着烂泥又湿又黏,好几条舌头撞到一块,在她头顶上发出巨响,导致她耳鸣直接踩空。

泊瑟芬摔到一堆网状的肉色绳子上,她挂在这些如蜘蛛丝重叠起来的软绳上,耳边传来有规律的轰鸣声。

咚咚咚,像是什么巨兽的心跳在震动。

就在她不知道要怎么摆脱这种危险的时候,就看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在网纠缠的中心,一个蜷缩的身影安静地沉睡着。

泊瑟芬摇摇欲坠地又抓又爬,来到这个身影面前。

是个孩子。

他看起来两三岁左右,黑色的发丝垂在他圆乎乎的脸颊边。柔软的四肢被软绳捆着,皮肤都勒出了大片的伤痕。

简直就是虐娃大型家暴现场,可怜到泊瑟芬哪怕知道这个孩子很奇怪,也没法不产生同情心。

不过哈迪斯让她看这些干什么,这娃是谁?

泊瑟芬茫然盯着眼前这个孩子,却看到他的睫毛突然动了下,露出一双软萌纯洁的眼睛。

他满脸刚睡醒的起床气,不悦皱起可爱的眉头,刚要张嘴对她说什么,却猛地将脸皱成包子褶,无法控制地张嘴哈秋了一声。

泊瑟芬一瞬间,仿佛看到企鹅挥着短手,猫咪打了个滚,小狗嗷呜一声,樱桃小蛋糕,都是萌。

他突然说:“他要吐了。”

泊瑟芬才回过神,就感受网绳剧烈摇晃起来,灰暗的空间地动山摇发出咕噜的声音,而挂在网中间的孩子也骤然下坠,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伸手,提住他的小腿。

倒着的娃一脸淡定地抬头,似乎无法理解她在干什么。

泊瑟芬也无法理解自己的手为什么那么快去拽他。

可是当她看到那孩子麻木的脸色时,突然意识到自己人性的一面,还没有烂到对一个遇到危险的孩子视而不见。

但是救到手后,才知道这不是一个理智的行为。这家伙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要是披着人皮的妖怪呢?

泊瑟芬犹豫下,刚要松开手,却听到他像是才反应回来轻问:“你是想救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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