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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进门了,但一眼扫过却没有一个人在。那些工作人员一时也没了主意,卧室方向突然有很轻的响动,所有人一起回头,终于在卧室门口看到了这间屋子的主人。

"你们在干什么?"的确是陈苏雷,不知何时出现的,立在卧室门口讲话,声音很低。

"陈先生,您还好吗?"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率先开口。

陈苏雷点头,回答的时候眼睛看着苏小鱼,"谢谢,我刚才睡着了。小鱼,你来了?"

"嗯,我来了。"突然被点名,苏小鱼条件反射地回答了一句。

"要是没什么事,那我们就先离开了。"那位工作人员反应很快,看了他们两眼之后立刻带着众人告辞,临走又想起来什么,转身非常认真负责地补了一句,"陈先生,之前您要求的清扫服务还需要吗?"

陈苏雷仍是立在那里讲话。卧室在走廊末端,从厅里看过去只觉得他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好像是模糊的一团,连带着声音都觉得遥远,"不用了,谢谢。"

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离开得非常迅速,门被很轻地带上,耳边咔嗒的一声响。突然意识到这个地方只剩下她和他了,苏小鱼抬头小心地往陈苏雷所在的方向看。

看到他以后,一路上莫名的心慌终于缓解,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局促不安,都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混乱情绪,苏小鱼开口的时候声音断断续续的。

"苏雷,之前众合来了一个电话,孙先生说工厂那儿出了些问题,联系不到你,所以我才过来……"

"众合?"稍过了几秒他才回答,有点儿不确定的语气,好像忘记了这个词所代表的意思。

渐渐又觉得奇怪,苏小鱼往前动了动步子,小心地问他:"苏雷,你没事吧?"

他点头,站直了一点儿才说话:"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苏小鱼原本站的角度不好,一直看得模模糊糊,这时走近一步才看清楚,陈苏雷身上穿的仍是他平时惯穿的浅色衬衫,只是有点儿皱,领口也敞着,全不是他平常清爽服帖的样子。

正觉得奇怪,他已经转身进房了。苏小鱼只能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安静地等待。

厅里到处都是陈苏雷的气味,沙发上随手搁着的外套,拆开的唱片,翻到一半的杂志,还有手表和车匙,再奢侈昂贵的东西都是随意散乱地放着,好像没有一样是值得主人小心在意的。

最后看到两本暖色的大书,就在茶几上,倒是放得很整齐,封面是许多意大利美食的原料,奶酪嫩黄、番茄鲜红,还有各种形状、颜色的面包和通心粉,热热闹闹地铺在面前,只是这么望着也觉得温暖丰饶。

她是记得这两本书的。那个嘈杂的书店,他在她身边低头翻看,微笑着回答她的问题,付款的时候立在她身前……那是她记忆里离他最近的时候,比他们四唇相交的时候还近,近得让她有幻觉,幻觉自己伸出手指就能钩住他,即使只是一片小小的衣角。

苏小鱼不想再看下去了,但目光却定定地落在那小块地方不能移动,渐渐地鼻酸起来。太可笑了!想好了不该记得的事情,为什么总是做不到?

4

脚步声,就在她身边停下,苏小鱼一惊抬头,看到的当然是陈苏雷。他已经换过衣服了,应该还洗过脸,额上的头发湿漉漉的。

他正俯下身来,苏小鱼这一抬头差点儿碰上,眼前掠过他的侧脸,然后是淡色的衬衣。总觉得今天的陈苏雷有些地方不对劲,苏小鱼迟疑了一下又想开口,却见他只是伸手去拿那两本食谱,随手将它们搁在沙发边的小几上之后才坐下。

他开口问她,声音有点儿哑,"众合的人说了什么?"

想起正事了,苏小鱼坐正身子讲话:"孙先生一早打电话来,说有几家南方的客户突然破产,加上前几个月没有收到的款项,他们现在资金缺口非常严重,供货商和工人又闹得厉害,所以现在工厂已经接近停产。据说有当地的供货商和法院关系不错,正申请强制破产令,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注资的话,再拖下去他们就可能……"

他靠在沙发上听她说话,一手撑着头,漆黑的眼睛,苍白的脸色,厅里阳光正好,但总觉得一点儿都照不到他的眼里。

听完孙大文的电话之后,她就一直在想要怎样讲出这番话,之前在脑海里整理过数遍了,苏小鱼刚开口的时候还算流畅,但说到后来语速渐渐慢下来,最后突然停了,张口说了完全不相干的另一句话。

"苏雷,你是不是头疼?"

他正皱眉听着,这时抬起眼来看她,眼神幽暗,慢慢地多了一点儿探寻的味道,回答却更简单。

"没有。"

"哦……"那句话出口就有点儿后悔,听完他的回答苏小鱼更觉得尴尬,应声的时候头都是低着的。

耳边又听到他的声音,语速虽然不快,但已是一贯的镇定口气。

"我知道了,你打电话改签一下机票,跟孙大文说我们坐最近的一班飞机过去看一下,还有让老吴尽快赶回来,他也得去。"

"好的。"苏小鱼当然领命,摸出电话就打,先拨航空公司,再打给吴师傅。通话很顺利,只是最后拨给孙大文的时候,才接通就再次被那头的激动语气吓到,总觉得事关重大,她讲话的时候忍不住往陈苏雷那里看。

他仍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沉默地看着她,但眼光却仿佛透过她的身体落到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苏小鱼认识这个男人至今,无论遇到怎样的情况,她总感觉只要看着他,自己心里的不安就会奇迹般地消失,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她竟越看越心慌。

结束全部电话之后苏小鱼站起来,轻声征求他的意见,"苏雷,能够改签的最近的航班是晚上六点,吴师傅说他已经在回上海的路上了,五点之前就可以赶到这里。我想现在回家收拾行李,可以吗?"

他一直都没说话,这时却看着她突然开口:"小鱼,弄两杯热巧克力吧,我想喝。"

啊?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苏小鱼傻了,回答的时候稍有些结巴,"哦,可是我还要收拾行李……"

已经快两点了,她家在外环附近,离市中心十万八千里远,来回好大一个圈子,就算打车去时间也很紧张。热巧克力又不是冲一杯速溶咖啡那么简单的事情,这样她会赶不上飞机啊!

"没必要回去,需要什么,可以买。"

可以买?谁买?她一脸迷茫,最后又挣扎了一句:"可数据都在电脑里……"

"用我的,备份我这里都有。"他回答的句子简单,接着居然伸手按了电视遥控,厅里很快响起CNN新闻播报的声音。他看了一眼屏幕,干脆地切换了频道。

一天没见自家老板而已,怎么感觉这地球上突然多了一个任性的小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苏小鱼无奈地垂了垂肩膀,认命地举步往那个熟悉的厨房里去。打开橱门找原料的时候,听到厅里的电视声已经变成上海本地台的老娘舅节目,说着上海话的主持人热血沸腾地讲述着发生在弄堂里的出轨情事,旁边的嘉宾个个义愤填膺。

她爸妈最喜欢这节目,每天追着看不算,还老拿来互相讨论,她自然也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但是突然在这里出现……

苏雷,你没事吧?

不能理解的事情发生了太多,到了这个时候终于突破了苏小鱼所能承受的极限,她干脆埋头在银黑色的橱柜里找东西,默默无语了。

5

吴师傅赶到的时候正看到陈苏雷与苏小鱼一前一后从大门里走出来。休息日,难得苏小鱼没穿着惯常的套装,T恤牛仔裤,白色外套,比平时更小了一圈。

她手里空空如也,开门的时候吴师傅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换来苏小鱼无奈地一摊手。

吴师傅开车有保证,虽然时间紧张,但是赶到机场的时候距离上机时间仍有半个多小时。

贵宾休息室里人不多,身边人个个西装革履,上机前仍抱着笔记本十指如飞。苏小鱼之前在BLM的时候也跟着项目组出过差,看到这样的情景就感觉熟悉,再对比自己今天一身乱七八糟的样子,觉得很丢脸。

陈苏雷坐下之后就开始与人通话。这个电话费时长久,他惯常地听多说少,许久才点头应一声,说的也不是中文。苏小鱼也想找点儿事做,但实在是两手空空,最后只好随手从旁边折叠整齐的报纸、杂志堆里抽了一张埋头看。

最好的休息室,提供的服务到底不同,各国报纸都有。她随手抽了一份还是最新的英国《每日邮报》,苏小鱼权当练习英语,打开就看了。

照习惯翻到财经版,一眼望过去满是萧条,最近这一类新闻看得太多了,英国又是重灾区。苏小鱼叹了口气跳过,再翻到副版的时候眼角突然扫到一条配图新闻,上面有模糊的照片,是个中国女子。

在英国报纸上看到中国面孔,苏小鱼好奇之下仔细读了那条新闻,刚看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后来就愣住了,背后一阵一阵地发寒。

这条新闻并不长,内容是:英国某私人银行家受金融海啸波及,宣告破产,不堪债务压力跳楼自杀,并在死前将自己的中国妻子与孩子枪杀在豪宅里。现英国警方已经通过中方使馆通知其中国妻子在国内的家属,其家属不日将赴英处理后事云云。

最近这样的消息并不少,国内也有。苏小鱼之前还听说一些南方的企业家因为债务压力自杀的消息,更血腥一点儿的,拿不出钱的欠债方被追债者灭了满门。其实回头想想,要不是陈苏雷及时伸出援手,她全家也差点儿因为这场金融风暴沦落到悲惨境遇里去。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陈苏雷。他还在通话,仍是那个姿势,靠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头。她能看到的只是他的侧脸,还有他垂下的眼,沉沉地看不清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