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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西沟县斩刀村。

坐落在大山脚下的斩刀村地处偏僻,经济落后,加之当地的交通不发达, 除特殊情况外,很少会有外人来访。

村中人口也不多, 仅有三四十户,一百来号人。每当夜幕降临后, 村里几乎就没有了活人的影子,除了偶尔传来的几阵鸡鸣犬吠声之外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动静, 实在是静谧的令人发慌。

银灰色的破旧面包车在月色的照映下沿着颠簸的土路慢慢悠悠地驶入了斩刀村的村口。

村口正对着大山。那座连绵不绝、形态险峻酷似斩刀的大山就是本村的村名由来。

面包车沿着村中的土路一直开, 邻近村尾时, 朝西调了个头, 又开出了一二百米后,在一户破陋的农家小院前停了车。

朱贵早下了车, 敲响了灰蓝色的大铁门。不消多时,门内就响起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咯吱”一声响, 大铁门右下方的小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位身穿白色背心披着桃红色短袖外褂的中年妇女从内探出了头来,紧张询问:“弄回来了?”

朱贵早冲着自己的婆娘王月芬点了点头,同时催促:“赶紧把门打开,让车进去。”

王月芬立即将小门关上了,继而打开了大门的门闩。

面包车驶入了院内,绕过了正对着院门的那栋砖红色的两层小楼,把车停到了后院的厨房前。厨房旁边有一通地窖,是农村常见的储藏粮食的红薯窖。

村子里的红薯窖一般都是自家挖建的, 每家每户皆不一样, 有大有小有高有矮。

十年前, 朱贵早为了能在寒冷的冬季贮存更多的粮食,一口气在自家的后院中挖开了一个深约四米的大红薯窖,囤个百斤千斤的粮食根本不成问题。

金栓跳下了车,拉开了沉重的地门,等地窖中的臭气散尽,灌入了充足的新鲜空气后,他才和木栓一起各从车厢中扛起了一个人,顺着木梯下入了深邃昏暗的地窖中。

金栓扛的是周悦安,木栓扛的是周凡渡。

下入窖地,金栓小心翼翼地蹲下了身体,将扛在肩头的周悦安靠着墙放到了四方形地窖的角落中。木栓则是直接把扛肩头的周凡渡给砸扔到了自己的脚下,还朝着他的腹部狠狠地踹了两脚。

因为坠落造成的冲击力和疼痛感,周凡渡的身体止不住地抽搐了几下。

木栓还想再踹,却被紧随其后下来的朱贵早呵斥住了:“行了,弄残了就不好卖了!”

木栓还是不服气:“就他这种小白脸,卖也卖不上好价钱!”

朱贵早不再理会这个榆木脑袋的蠢儿子,将手中提着的电灯朝着自己的大儿子晃了晃:“把他们兄妹俩头上的麻袋摘了,嘴巴也松开。”

金栓却没有立即去执行老爹的命令:“不怕他们喊么?”

不等朱贵早开口,木栓倒是先回了他哥一句:“哼,咱家这么深的地窖,在里面杀猪外面都听不见。”

朱贵早半是欣慰半是感慨地看了自己小儿子一样:“算你这小子聪明了一次。”

木栓的神情中立即浮现出了骄傲之色。

朱贵早又说:“这下面气少,喊得声音越大,死的越快。”他这句话,不仅是说给自己的大儿子听的,也是说给周家兄妹听的,警告他们老实点。

金栓没再耽搁,将周凡渡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他背靠墙坐在了周悦安的身边,然后摘掉了套在这对兄妹俩脑袋上的粗布麻袋。

几个小时不见明光,猛然一见,眼球难免会收到刺激。兄妹俩同时闭上了眼睛,缓了一会儿,才重新适应了正常光线。

周凡渡自幼是在农村长大的,对封闭闷暗的红薯窖十分熟悉,所以当下所身处的环境并未令他感到不适或者紧张。他也知道地下的空气稀薄,搞不好就会因缺氧而昏厥,立即放缓了呼吸,尽量使自己的心脉变得平稳。

但是周悦安就不同了。

周悦安出生的时候,家中的经济条件已经富裕了起来,从小住的就是小洋楼小别墅,别说地底的红薯窖了,连露天的旱厕她都没去过一次,即便是早年间跟随着父母回老家看望姥姥的时候,她也坚决不去旱厕上厕所,弄得她爸妈每次回家都得专程给她带一个移动马桶。所以当她看清楚周围环境的那一刻,整个人就瑟缩发抖了起来,眼神中透露着无尽的茫然与惊恐,仿若一只待宰的羔羊。

等金栓撕掉兄妹俩嘴上的胶带,又把破布条从他们俩的嘴里抠出来后,朱贵早举着灯走到了兄妹俩的面前:“手脚就不给你们解开了,免得你们不老实。给你们松嘴,是怕你们憋死,也允许你们兄妹俩好好说说话,天一亮你们俩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周悦安瞬间就被吓哭了。

周凡渡却不为所动,冷静地与朱贵金对视着:“在东辅,别说是两个大活人了,就算是两条狗失踪了,警察也能找出来,你就一点也不害怕?”

朱贵早淡淡一笑:“怕,但是怕没有用,富贵险中求。”说罢,他将手中的照明灯移到了周悦安的脸侧。

灯光刺目,周悦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又畏惧地缩起了脖子,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缝中往外冒……她现在真的好后悔,后悔极了。她真不应该相信这个坏老头儿的话,更不应该怀疑自己的身世。

当初,要是直接报警就好了,现在也不会连累她哥一起被抓了。

周凡渡冲着朱贵早哂笑:“富贵?就怕你有命拿钱没命花。”

朱贵早缓缓摇头:“小伙子,你不懂,我要的只是钱,不是命,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杀你的原因。我也不怕人来抓,等明早天一亮,我把这丫头往买主那里一送,钱一到手我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的最终目标只是钱,只是为了凑钱给儿子娶媳妇儿。

他也预料到了东辅的警察早晚都会来抓他,毕竟,东辅那么大的一个繁华城市,警察肯定不是吃素的。但是他不怕,反正他也没几天活头儿了。等警察来了之后他就自己承担下所有罪名,自己去吃牢饭,两个儿子还是清清白白的,还有钱娶媳妇儿了,这笔帐一点也不亏。

说罢,朱贵早又移动了一下手中的照明灯,将灯打在了周凡渡的脸侧:“你小子就别先替我这个老头子担心了,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那个丫头是被人买去当媳妇儿了,警察要是想找,咋都能找到,你可就不一定了,天一亮王老三就会来接你,把你带去大山坳里,警察来了找都不好找。运气好,你能被王老三留在矿上踩石头,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被他割了腰子卖掉。我看你这身强体壮的样子,大概是运气不好的那一类,谁让你身上的东西值钱呢?”

周凡渡不置可否:“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身强体壮,但至少比你这俩软蛋儿子强。”他面无表情地从朱贵早脸上收回了目光,然后,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木栓,唇角一牵,神色中突然浮现出了一抹鄙夷中夹杂着不屑的冷笑。

木栓是个莽撞人,当然能看懂周凡渡对他的挑衅,瞬间就被激怒了,一个阔步冲上前来,抬腿又是一脚,发狠地跺在了周凡渡的胸口。

周凡渡的身体一僵,眼前猛然一黑,剧烈咳嗽的同时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周悦安大惊失色,恐惧尖叫:“哥!哥!”

周凡渡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但却没有结束挑衅,即便是喉咙中已经冒出了血腥味,却还在鄙视咒骂:“王八羔子,躲在你爹背后算什么玩意儿?老子要是没有被捆住手脚,早他妈把你打成孙子了!”

木栓怒意更甚,满脸通红,立即抽出了挂在腰上的短刀。

周凡渡倒在地上,满含挑衅地盯着他,冷冷一笑:“有种跟老子单挑!”

木栓咬牙切齿,举刀就要去砍他,却被朱贵早呵斥住了:“没脑子的蠢蛋!越闹越让人家看笑话!”

与此同时,金栓赶忙抱住了自己弟弟的腰,免得他冲动。木栓却像是一头失了控的牛犊似的,一边剧烈挣扎一边疯狂大吼:“松手!让我杀了这个狗娘养的杂-种!”

周凡渡再度哂笑:“你也就是你爹和你哥在等时候才敢这么狂,要是你自己面对老子,肯定怂成龟儿子了。”

木栓气得双眼赤红:“你他妈放屁!放屁!”

朱贵早忍无可忍,一巴掌抽到了木栓的脸上,气急败坏:“蠢东西!丢人现眼!”说完,又给了金栓一个眼神,“把你弟带上去,看好,今晚不许再让他下来!”

木栓挨了自己爹一巴掌,终于冷静了一些,却依旧是怒火难平,金栓用力地推了他好几下,他才不情不愿朝着搭在地窖里面的木梯走了过去。爬出地窖口之前,他又恶狠狠地回头剜了周凡渡一眼。

金栓不放心自己老爹单独留下,所以没有顺着梯子往上爬,而是站在梯子下方,回头冲着自己老爹喊了声:“爹,回去吧,这俩人跑不了。”

朱贵早叹了口气,目光沉冷地看着倒在墙边的周凡渡:“你是个聪明人,但是,慧极必伤。”说完,就提着灯转身离开了。

金栓等自己的老爹先爬出窖口后才顺着梯子往上爬。

地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封闭的红薯窖瞬间就被无尽的黑暗掩埋了,不透一丝光亮。

周悦安越发畏惧,也越发惊恐,呜咽地喊了声:“哥……”

周凡渡忍着胸口的闷痛感,回了句:“在呢,没死。”

周悦安哭得更惨了,难过又愧疚:“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周凡渡倒是没说什么谴责的话。来时的路上,通过那父子三人的对话,他大概盘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也弄明白了妹妹最近一段时期的情绪为什么这么反常。

虽然他觉得这丫头的想法很离谱,但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因为他妹本来就是个小傻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女孩,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喝喝玩玩,单纯的像是根二极管,能不被被骗么?

周凡渡轻叹了口气,蹭着墙从地上坐了起来,安慰了妹妹一句:“别哭了,哥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周悦安却因为她哥这一句话彻底崩溃了,心头的自责感与负罪感越发沉重,黑暗的空间内不断回荡着她的抽泣声。

周凡渡无奈,只得向妹妹保证:“你放心,咱俩一定能得救,死不了。”

周悦安却没那么乐观,哽咽着说:“天一亮咱俩就要被卖了,警察能赶在天亮之前来么?谁会知道咱俩被带到这里了?咱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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