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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

“我不信。”贺北安低头去吻沈芷的嘴,给她止痛。

同一间医院里,陈子旺疼得忍不住叫出声来,他隐约记得他向沈芷丢了一个酒瓶,没多久家里又来了一群男人,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牙齿掉了四颗,每一根骨头都很痛。而到了公安局,打他的就变成了一个人,因为他身上只有那一个人的脚印指纹,打他的原因也变成了正当防卫。

陈子旺把他之前的伤情图片发给了之前和他有联系的媒体。打人的人是远安的,还被远安法务部办了取保候审。从哪个方面讲,他都是受害者。

贺北安看了眼短信,打陈子旺的人已经被他找的律师从公安局领了出来。他本来是准备找远安法务部去领,但马上就改变了想法。听到沈芷受伤的消息时,他正在开会,讨论远安的未来布局。从理智上来说,他不应该授意底下人揍陈子旺,而是把他移交公安机构,证明他的绝对无辜,即使要收拾他,也不该挑舆论正盛的时候。现在他等于把把柄送到了陈子旺手里,但那时愤怒战胜了一切,由不得他去思考后果。

沈芷住院的消息沈校长还是从女婿那里听说的,那时他刚结束和年级前十的会谈,以往他会在谈话里不自觉地提到沈芷,现在他和沈芷的家事传得全校皆知,谈话间也只好避讳。听完他就给沈芷打电话,他被沈芷拉入了黑名单,无法接通。

沈芷或许是之前太累了,她刚醒了会儿就又睡着了,贺北安坐在她旁边,他的手指滑过她的鼻子耳朵眼睛。

沈校长桃李满天下,连住院护士站都有他的学生。他询问了沈芷的病况,得知并没他想象得那样严重,稍稍放了心,他走到沈芷的病房门口,隔着门缝他看到了贺北安。

门缝里的贺北安正在低头亲沈芷的嘴,沈芷好像睡着,并不知情的样子,贺北安并不是亲一下到此为止,他在沈芷脸上不断辗转。看到如此有伤风化的一面,沈校长马上出离了愤怒。他和陈子旺多少沾点儿亲戚关系,基本的面子是有的。如果不是因为贺北安的事,他和沈芷的父女关系何至于被陈子旺拿到台面上,让他的女儿再伤一遍心,如今受伤,更是和贺北安脱不开关系。他的女儿和陈子旺又没什么仇怨,如果不是因为贺北安的事情,何至于此。

沈校长的不耐反应在他的敲门声中,贺北安开门时从门缝里瞥见了沈校长,他并没放沈校长进去,而是关上门问沈校长:“你回去吧,沈芷不想见你。”

“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进去?”

“我有什么资格?”贺北安笑道,“你连你是沈芷的父亲都不敢承认,你有什么资格进去看她?”

沈校长听到这句话,本能地向四周瞅了瞅,一贯在学生面前威严惯了的沈校长此刻背挺得不是那么直。他甚至连在贺北安面前承认沈芷是他女儿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怕被当作证据。沈芷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告诉贺北安了,还没到冬天,沈校长背后却一阵寒,如果贺北安拿这件事去检举他,他恐怕晚节不保。这件事一直折磨着他,最让他有压力的时候,是沈芷说要不让贺北安复课,他就要去举报他超生。

沈校长本来身材高大,在教师里高得突出,但他站在贺北安面前还是矮了几厘米,以前贺北安是他学生的时候,这几厘米还能靠师长的尊严撑着,但现在贺北安已经脱离了学校,这骄傲便没有了凭据。

他低声说:“这是我们的家事,跟你没有关系。”仿佛怕被人听到一样,远没有在主席台上的义正辞严。

“你的家事?照你对别人说的,你和沈芷既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我实在不了解沈芷和你的关系比我深在哪儿。”

沈芷上大学时就把户口迁了出去,后来她自己买了房子,户口就从集体户转到了她现在的房子上,自始至终她就是一个人。

贺北安以前做学生的时候就不怕沈学孔,现在更是不怕,他的眼光中带着蔑视,沈校长被他看矮了。有很多理由让自己进去,但他没说,他怕自己的话引起贺北安的反应,毕竟当年举报贺老三的事有他一份,如果贺北安反过来举报他……

沈芷醒了,听到外面的声音,她问贺北安“谁来了?”

沈校长透过门缝对沈芷说:“老二,是我。”

贺北安还要再说,沈芷制止住了他:“我想单独跟我三叔谈一谈。”

沈校长走进来,坐在沈芷边上:“怎么样,不严重吧。”他的关心也是小心翼翼的。

“还好。”

“贺北安的事情你少掺和,对你没好处。”沈校长把他买来的草莓放在桌上,对沈芷说,“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沈芷低声说了句谢谢。

沈校长见女儿没事,便提起了自己的不满:“老二,不是爸说你,你怎么能把咱俩的关系告诉贺北安,他以后要利用这个针对我,我恐怕没有还手之力啊。你还是太单纯了。”

“他没那么无耻。”

沈校长放低了声音,好像怕门外的贺北安听到似的:“他那种人,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事做不出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贺老三对不起您的就那一件事吧,您到底对我有多不满意,才会一直这么恨他?”

“老二,你误会了。你一直是我的骄傲。”只有在这样一个封闭,没有其他人在场的场合,他才敢自称是沈芷的父亲,“你知道,爸爸也是不得已。”

又是不得已,这三个字早已在沈芷耳朵上磨出了茧子。

“既然您这么不得已,咱们还是不要来往了吧。”

“你还是在怪我,咱们都是时代的牺牲品。在时代面前,我作为一个父亲也是很无力的,你以为我不想让你从小就跟我一起生活,你小时候多可爱,别的孩子叫爸爸都是第二声是轻声,你偏偏第一声是轻声。这件事我一直集资和。你不知道你当时说想跟我回家看看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我比谁都想把你带回去,堂堂正正地告诉其他人你是我的女儿,可我能这么做吗?我和你母亲要是没有了工作,你怎么生活,你哪来这么多的学习资源。我之前的同事就是因为超生丢了工作,他们家的孩子没有一个上了大学,现在生活得很艰难。要是国家早早放开二胎政策,也不会……”

“如果早早放开二胎,”沈芷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早早放开,您肯定更恨我吧,恨我占了您的二胎名额,让您凑不成好字。”

即使放开二胎,如果检查出她是个女孩儿,也会被打掉。

一女一子凑成一个好字,两个女凑成一个“”字,三个女是“”,简直是人间至惨。而无论如何,第一个“女”是没有责任的,而她作为家里第二个女儿,罪孽深重。

“老二,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这么优秀比有儿子更让我高兴。”

沈芷忍不住笑道:“比儿子更高兴?你为什么还让陈子旺去举报贺老三?我不记得这些年你和他还有别的过节。”

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可旧话重提,沈校长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用来重复:“不要听贺北安对咱们父女挑拨离间。”

“他挑拨离间?既然您这么后悔,那您现在为什么不承认我?”沈芷不愿意追问这件事,除了证明他的父亲以前对她的不在意,证明不了其他,她的伤口不太允许她笑,所以她挤出的笑不太好看,“毕竟您现在已经没有了生存压力。不要说您不承认是为了维护贺老三的名誉。”

沈校长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现在这个政策,虽然现在放开了二胎,要是被组织知道了,我也是要受处分的,老二你想想,是现在的我对你有好处,还是一个削去职位连退休金都可能没有的老人对你有好处,我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你,以后你的养老负担也没那么重。”

“您怎样都好,我希望您不要再来了。我之前花您的钱,我会按照通胀之后的数额还给您,咱们以后还是不要再有联系了。”

她难过的,并不只是她的父亲不认她。在她年少的时候,她还是很喜欢这个父亲的,有人嘲笑她没父亲,她说才不是,她的爸爸比别人的爸爸都高都帅气,沈校长来乡下看爷爷顺便看她,她软磨硬泡终于让她的爸爸随她去小卖部买棒棒糖,小卖部离她家有一段距离,她想在这段距离里展示她的父亲,她拉着沈校长的手走在街上,真有人过来问她牵着的是不是她爸爸,沈芷她扬起了头,刚要向另一个孩子介绍,结果沈校长拉走了沈芷,又叮嘱她不要对别人乱说。为了奖励她不乱说话,沈校长给她买了一袋棒棒糖,什么口味的都有。为了这袋棒棒糖,沈芷又成了一个说谎虚荣没爸爸的孩子。

他甚至没有耐心跟她解释他俩为什么要伪装,只是粗暴地告诉沈芷不要在外人面前说他。沈校长为此还指责过金美花,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沈芷她是捡来的,现在给他制造了多大麻烦。这责备是很委婉的,因为他还要金美花继续抚养沈芷。不过最让沈芷伤心的不是不承认她,即使是他俩独处的时候,她也感到了父亲对她的嫌弃,那些嫌弃她当时没发觉,是后来回到桉城,和沈芸对比出来的。

“沈芷,就算我以前有做得不够的地方,我现在补偿不可以吗?”沈校长引用了近来很时髦的一句话,“我也是第一次当父亲。”

“您对沈芸,那才是第一次当父亲。您不需要补偿我,只需要远离我。您可能不知道,您现在对我的关心对我是种负担。”沈芷上大学后,沈校长突然喷薄出父爱,有时间就去学校看她,在沈芷的学校,没人认得他,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沈芷的父亲。沈芷还有室友羡慕她有这样一个父亲,永远带着笑,每年会寄好几箱番石榴给沈芷,足够她们宿舍的人吃整整一个星期。她上大学的时候也想过不计前嫌,珍惜现在,可她以前某个阶段特别需要的东西到了另一个时间段,就是不需要了。

“老二,你以为这些年我和你母亲过得很容易?”

沈芷截断了沈校长的话,她受够了沈校长的辩解,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得已,而这么不得已当然是因为她身份的不合法,她的爸妈不欢迎她,就连法律政策也不欢迎她。

“您不要再联系我了。”沈芷继续说,“您如果再来找我,别怨我去举报您。”

沈芷昨天刚做完手术,她的气力不允许她说那么多话,说完她就闭上眼睛,等着她的父亲离开。

后来她被人握住了手,那手她很熟悉,是贺北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