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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确实也算不上多老。”

星星太繁太密,摘下来得装好几车。

“要听什么?”

“我什么都行。”

“不是吧,你这么随便?”

这话带着点调侃,富小景也不以为意。她从羽绒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铁盒,铁盒里还有两颗希腊软糖,一颗是玫瑰味的,一颗是橙子味的,富小景把橙子软糖扔进嘴里,“肯尼基的回家。”

顾垣的手本来已准备去拿CD,听她说出“回家”两个字,手又重新回到方向盘上。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这个。我前房东曾问我喜欢爵士吗,我说喜欢,尤其是肯尼基的《回家》,中国人民都爱肯尼基。”说着富小景笑了起来,“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智障一样,还特地送了两盘约翰·柯川的唱片让我见识什么才是爵士。”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他确实没有肯尼基的CD,但他还有手机音乐播放器。

“其实我听什么都行。”她只是想开个玩笑,并不是一定要听肯尼基。

车内响起熟悉的旋律。

富小景整个人缩在几何图案的羊毛毯里,仰头是数不清的星星。雪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她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车顶的雪大都被扫到了地上,但还是有几瓣雪花顺着她的领子滑了下去,直滑到将近腰间的位置,当着陌生男人的面去抓自己的背,实在不雅,雪花遇到皮肤的热度一溶,没多久就化了。被雪花润湿的那一块棉布与皮肤黏到了一起。

九十年代,许多地市都有点歌台,只要花钱就能随便点歌。在歌曲播放时,点歌人的名字和祝语会滚动播出。富小景当时八岁,给点歌台打电话,说她想在母亲节为母亲点首歌,接线员建议她点《烛光里的妈妈》或者《鲁冰花》,只需要两百块她的名字就可以和其他两个人一起出现。富小景说她的名字要醒目,要单独出镜,接线阿姨说那得要五百块,富小景抱着熊猫储蓄罐很豪爽地表示她有五百块。

她点了肯尼基的《回家》,祝语写希望妈妈不要那么辛苦,每天能早些回家陪她吃饭。八岁的富小景很有做甲方的潜质,她拿着自己最喜欢的童话杂志,打车到电视台。在一众注视下,指着杂志封面上的字体一本正经地说,她的名字一定要以这样的字体出现,而不是那俗得不能再俗的蓝色空心字。

不过富文玉并没在电视台看到她精心准备的歌,她要在外面请人吃饭。富小景拿着DV机怼到电视机前,完整地刻录了她的节目,然后坐在沙发上等母亲回来。那天的月亮很大,不像今天连个月钩子都没有,只是十多年了,风打在她脸上的感觉好似是一样的。

那时她很讨厌万恶的金钱,让母亲不能回家陪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纽约?”

“去年……不,前年。”按照新历,2012年已经过去了,“你呢?”

“世贸大厦被炸的前一年。”

“那够久……”

富小景的声音马上被飘来的枪声给打断了,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没事儿,是霰|弹|枪,离这儿大概两个街区。咱们不会经过那儿”

他说得太过云淡风轻,好似霰|弹|枪是小孩子的玩具。

星星不见了,横在头上的变成一块车板。

车内的空间顿时逼仄起来。

富小景为自己的不勇敢感到羞愧,虽然理智告诉她这是人之常情。

他率先打破了车内的沉默,“我刚来纽约的时候,每天夜里都能听见枪响,一听就吓得要死,后来听着听着就习惯了。没枪声还睡不着。”

“那现在呢?”

“嗯?”

“你现在还要听枪声入睡吗?”

车最终停在110街。

富小景住的公寓没有地下停车位,在路边停车要花钱办停车许可证。没有许可随便停,被警察发现了,高额罚单将等在那里。

顾垣的车靠在街边,富小景下了车,隔着车窗俯身对顾垣说,“不好意思,我和别人合租,不太方便请你上去坐。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下来。”

富小景转身快步向前走,没成想甜心正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脸正对着她。旁边站着她的闺蜜孟潇潇。很明显,两人在等她。

“小景,我一眼就认出是你。那是你男朋友?”

“普通朋友。”

“别不好意思,是男朋友也没什么,人家的车还停在那儿,不请他上来坐坐。”说话的是孟潇潇,在继续教育学院读市场营销。说完,她拨了拨耳前的碎发,露出手上的VCA戒指和同品牌的耳钉,和甜心相视一笑。

富小景一眼就知道她在笑什么,她无非是在笑富小景交了一个开破车的男朋友,自惭形秽不肯承认。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个女人,一见面她就要对自己阴阳怪气地来几句。

孟潇潇把戒指从左手拨到右手。

“你的耳钉可真漂亮。”富小景刻意忽略她的戒指而去看她的耳朵。

“是吗?这款在我的首饰里只能算一般。”

“最近抢劫案频发,请你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新泽西有位不幸的女士,耳环被歹徒给生生从耳朵上拽了下来。”

孟潇潇不忿地看了富小景一眼,认定她是嫉妒。

从电梯出来,富小景率先走到门前开了门,她撑开门躲在门后让许薇先进去,等孟潇潇要跟在后面一起进时,她插了过去。

“薇薇,你能换给我两百现金吗?我paypal转你。”

“附近就有取款机。”孟潇潇从上到下打量了富小景一眼,“你今晚就用钱?你男朋友不会是在等你给他钱吧。小景?”

“也是巧,平常我不怎么带现金的。”许薇从钱夹里抽出纸币递给她,富小景接过钱道了谢直接回了卧室。

她把钱叠好塞到顾垣的口袋的最深处,为了请她喝酒,她亲眼看着他掏空了自己的钱包。

又从床头小柜里拿出一个铁盒,塞到他的另一个口袋里,那是一盒未开封的希腊软糖,一个希腊裔的老教授送给她的回礼,她送了老教授一小筒茶叶。

她敲了敲太阳穴,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抽出一张贺卡,贺卡上画了一堆柿子,随时准备祝人万事顺心事事如意。

等把东西都塞到口袋里,她拉上了大衣防尘罩的拉链。罩子是她花五美刀买的,她自己倒没买过如此贵的罩子。之前光是熨这件大衣她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富小景是跑到顾垣面前的,她把大衣罩子送到他手里,非常认真地叮嘱道,“一定要记得翻口袋啊。”

“你电话多少?”

富小景飞快地报了一溜数字,很大声地说了再见,继而马上转身。

直到走到公寓门口,她也没回头。

罗扬的选择给了她一个教训。对的时间什么人都是对的,错的时间什么人都是个错。

而现在无疑是个错的时间。她连请人上去坐坐的资格都没有,一百来平的公寓,只有七平米是属于她的。

她现在去约会,既损失了金钱,更不会收获爱情。

踏进公寓之前,她抬眼看了眼天,今天星星可真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