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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将地牢照得透亮,一股难以形容的腐烂潮湿味被灌进来的风席卷着带向出口,发出孩童般哭嚎的声音。

整个私狱在薛妤进来的那一刻,恍若被施展了某种定身术法,牢里牢外,鸦雀无声。

强撑着说完三四句话,溯侑已是强弩之末,他指尖缩在袖袍下,根根蜷着,往外殷殷冒着血,像绷到了极致的弦,只需要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骤然断裂,破碎,化为齑粉。

那句“你别看”之后,溯侑强撑着渐渐沉下来的眼,视线小心而执拗地落在薛妤冷若冰霜的脸上。

那上面看不出什么神情,他便去寻她的眼睛,几乎是猜疑般的去分析里面每一种转瞬即逝的情绪。

应该是后悔,漠然,鄙夷,亦或者是厌恶的。

这么多年,他就是在这种眼神中活过来的,还是在世人没看见他那双丑陋翅翼的前提下。

或许,他此时一闭眼,再醒来时便是某个暗无天日的矿井,荒山,暗流中,做些废人该干的事。而不是站在她身旁,与她同用一张案桌,看一份地图资料,被作为心腹之臣培养。

浑身的血液仿佛逆着经脉流转,溯侑甚至能听到另一个自己在心里道,大梦终有期限,他该回到自己原有的人生轨迹上了。

可他逆着火光,看她眼里,一瞬间像是又回到了从审判台下来初次见她时的情形。

没有轻视,憎恶,不屑,因为时时凝着冷意,像初春还未完全化冰的湖水。而除此之外,是难得外露的能被一览无余的恼怒。

“乱想什么。”

薛妤朝他俯身,流水般的袖缎柔柔垂在他发尾,她长指点在他鞭痕累累的手腕上,感受他体内支离破碎,横冲直撞的气息,一下子皱眉。

她冷着脸,屈指往他体内弹入一缕生生不息的灵力,四目相对时,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他像是被高烧蒸腾出晕红的眼尾上。

见状,薛妤忍了忍,没忍住似地凝声喊了他一声:“溯侑。”

少年慌乱地挪了下眼神,又抿着唇,不敢应答似的,只轻轻点了下头,像是在等待什么迟来的审判。

“知不知道自己在生长期。”

她话说得重,一字一句,皆是少有的动怒模样:“不要命了是不是?”

朝年没见识过她这样训人的样子,左看看薛妤,又看看肩头上气若游丝的溯侑,连忙道:“女郎,溯侑他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敢?”薛妤问:“你问问他,知道不敢两个字怎么写吗?”

朝年于是急忙贴在溯侑耳边提醒:“你擅闯昭王府,女郎猜到你凶多吉少,妖僧那边的事全丢给了佛女,带着我们直接硬闯了进来。”

“急都急死人了,我还没见女郎这么生气过。”

说罢,他催促着道:“快说知道。”

溯侑想过千万种结局,唯独没想到这一种。

直到她此刻真正站在眼前,字字动怒,他才终于找到了点真实感似地张了张唇,半晌才发出了点声音,带着点茫然的示弱,喉咙里吐出来的全是某种滚热的气音:“……知道。”

薛妤的视线于是从他颤动的喉结一路往下,落到他印着道道鞭痕的手腕骨上,随后难以接受般皱眉,转而看向昭王和牢中站着的黑衣人,问:“谁用的刑?”

从她进来到现在,昭王从始至终被晾着,脸一阵青一阵白,此刻沉着面色站出来,道:“薛妤姑娘,此人深夜闯入亲王府,本王半座王府险些被夷为平地,你又带人强闯昭王府,圣地究竟意欲何为,是彻底不将朝廷,将人皇看在眼里了吗?”

如今形势,他外强中干,只能倒打一耙,先发制人。

而正常情况下,涉及圣地和朝廷,即使圣地传人,也应该停下解释几句,不敢再轻举妄动,好给他足够的时间应对这一夜发生的变故。

可薛妤不。

她像根本没听到昭王话语似的,一道道命令即刻发布下去:“执法堂将昭王府围起来,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梁燕,提审私狱中的犯人。”

“轻罗,你和佛女身边女侍一起,带着人去搜查昭王府东边的湖,有任何异动,即刻禀告。”

“我看谁敢!”昭王怒极而笑,他上前一步与薛妤对视,道:“薛妤,本王是朝廷亲王,你圣地有什么资格强搜亲王府邸?!”

“裘召,人皇知道你为他惹出这种事了吗?”薛妤静静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实情:“与妖物勾结,这样的罪名,他敢认吗?还是你敢认?”

“信口雌黄!本王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昭王抵死不认。

“听不懂,那就让听得懂的人来听。”薛妤道:“朝年,联系人皇。”

朝年诶的一声,桃知上前搀过溯侑,轻声道:“我先带你回去,这里交给她们处理,你别担心。”

九凤懒洋洋倚在私狱门口,视线落在溯侑渐渐往体内收回的金色翅翼上,眼里闪过一丝不确认的疑惑,道:“溯侑这翅膀我怎么看着有些熟悉,不过纹路和颜色都不同——行,你们先走,反正留在这也没用。”

溯侑脑子那根紧了一夜的线在此刻悄然松下,如水的疲倦浩浩荡荡涌上眼皮,他听到身后的话语,是女子独有的清冷声线。

“问心无愧?问心无愧就是昭王要如此迫不及待对我的人用刑?”

溯侑顿了顿脚步,像是被那几个字眼戳中了某种心思,瞳仁中的墨色像是掺了水般绵柔柔化开,现出一种近乎茫然的无措,随后,藤蔓般疯狂抽长的坚忍便如野火熊熊燃烧起来。

大起大落的情绪起伏令他身体彻底承受不住,溯侑视线彻底昏暗下来之前,脑中闪过最后一个想法。

过了成长期的妖,会快速成长起来。

他要拼尽全力,追赶她的步伐。

他愿意收敛爪牙和骨子里的劣性,做薛妤麾下心腹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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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狱里顿时乱成一锅粥,薛妤的人根本不管裘召的命令,他们只听薛妤的吩咐。而被关在私狱里的那几个,都是昭王府原来伺候的下人,极会察言观色,一个个还未被问两句话,就全招了。

“是,是。”胆子小的仆从一边抹眼泪,一边道:“那湖中动静可大了,一到晚上,不是下暴雨就是刮黑风,声音大得我们一夜夜睡不着觉。我们伺候府上的主子,白天不小心离那湖近了点,就要立刻被捉进来关着悄悄处理。为这,后山上的尸骨都堆成了一座山。”

“仙长容禀,不是我们不想逃,而是这昭王府根本就是座死牢,我们进了就出不去,走出再远,还是会像绕迷宫一样绕回原地。”

薛妤听着这些话,看向面色青白交加的昭王,问:“刮风又下雨,湖中藏着什么东西?”

“说吧,你们救鬼婴做什么。”

“薛妤,你是在审问本王?”昭王阴恻恻地别过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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