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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快黑下来,云西镇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灯,火光一点一点的,远远看过去,蜿蜒成曲折连绵的一条线。

季庭溇带他们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酒楼里没什么人,显得冷清,他们一行人前前后后进来,个个相貌不凡,气度凛然,很快吸引了当地吃酒人的视线。

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木桌,放着十几张宽椅,薛妤等人一个接一个落座。

“他们两个人呢?”朝年探头探脑地朝二楼的客房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问。

季庭溇跟店小二一口气报了十几种菜名,末了,又大手一挥,要了楼里最好的酒,这才看向朝年,勾了下嘴角,道:“沉羽阁少当家怎样我不知道,但就风商羽那个性格,跟咱们肯定聊不到一起,不下来还好,下来怕打架。”

他正了正神色,道:“我这才上任,就和妖都世家的人打起来,不好。”

“风商羽。”薛妤点了点桌面,问:“风家,梧桐族的?”

季庭溇点头,视线往二楼扫了一眼,道:“风家嫡长少爷,性格你也看到了,就那样,对人对事爱搭不理,不过实力不错。毕竟风家在妖都世家前二十中,也算榜上有名。”

“风家和九凤族,好似历来有婚约。”溯侑长指落在筷尖上,很快想起了关于风家的一些资料,声音润而清,像拢着一团水气的雾:“这一任九凤族嫡系传人为女,风家为男,婚约只怕从小就定下了。”

“是。”季庭溇接道:“说起来,这两个种族强强联姻后更不可小觑,九凤和梧桐阴阳互补,联合技能跟闹着玩一样往外丢,威力成倍叠增。”

“不过说起来,万物天生制衡,这种情况已经许多年未曾出现过了。”

薛妤目光落在溯侑的手指上,她才看过去,那两根手指便微微僵住,指尖不自然地朝后缩了缩,像一种发现自己被人盯上而显得害羞的动物。

她顿了顿,接着道:“不止如此,近百年来,人间妖与精怪,都变厉害了。”

季庭溇看向她,不由挑了下眉:“变厉害?此话怎讲?”

“字面意思。”薛妤开口:“从古至今,天下三分,人为一,修仙者为二,鬼怪妖精为三,原本各管各的事,也算太平。”

可这种平衡随着妖都那边怒而撂挑子不干,圣地独揽大事的局面而慢慢被打破。

其中,妖分为两类。

一类在妖都,那都是些古老世家,隐世大族,血脉强横,实力顶尖。一类在人间,因为大多弱小,生来不知事,过的是截然相反的日子,圣地随意处置它们,人族肆意唾骂,诅咒它们,宛若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显而易见,妖都都是硬骨头,人间的妖则无疑成了最好欺负的一方。

长此以往,但凡开了灵智,有些气性的妖都受不了,寻求改变,想要破除困境,是必然的事。

不反抗,是它们没那个能力,可一旦有了某种转机,即便是以卵击石,它们也会蜂拥而起,毫不惧死。

所谓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

这个契机,已经逼近了。

上一世,这一世,薛妤一直在寻求解决之法。妖族发动大战,求的东西不过分,可那些东西,恰恰是根深蒂固长在所有人脑海中的。

看看溯侑便知道。

而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个他。

如果连圣地之首的羲和都是这样的做派,那真的,也不提什么解决之法了,直接做好大战的准备就行。

“当年,妖都撂挑子不管的原因,你我都知道。”薛妤冷声道:“未来,妖鬼这一块很有可能还是得妖都那边插手去管,别重蹈覆辙。”

在妖族和朝廷打得不可开交,生灵涂炭的时候,六位圣地掌权者不止一次和妖都五大世家共坐一堂,谈的就是妖都重新管事的事。

可妖都那边坚决不干。

为此,九凤族族长说得唾沫横飞,一拍桌子慷慨激昂:“有求于人的时候说得比唱得都好听,管?我们没管过吗?来,你们倒是告诉我,怎么管?”

“修真门派,朝廷,乃至你们这六个高高在上的圣地,心都偏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的人还没到呢,案子就定了,一问怎么定的,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好嘛,反正不管什么事,全是妖的错,人无辜,圣地更无辜,你们都无辜死了。”

“我管个屁!”

说完,他还直接把数十本厚厚的卷宗甩到桌面上,啪的一声砸得在场几位眼皮一跳:“来,都翻翻,别的不说,就去年一年,这一千三百多件案子,哪一件不是冤假错案,一千三百条命,都不是命,是吧?”

“还有。”那老头情绪稍微平复了点,警告似地看着在场诸位,道:“现在妖都排名第二的世家找到他们孩子的线索了,很不幸,那孩子没活下来。”

“他们现在什么事都不干,一大家子人,天南海北地找杀害他们孩子的人。”九凤族族长看向羲和的君主,神色凝重下来:“就暂时来看,跟羲和有关。”

羲和圣地的君主一愣,旋即头皮发麻,问:“什么叫和羲和有关,妖鬼的事,我们羲和可没插过手。”

被无形中点到名的邺主眼皮一掀,道:“谁都别看我,是谁也不可能是邺都。这些事都归阿妤管着,她对人,对妖,都是怎样的态度,大家有目共睹。我想,没谁能比她做得更好。”

“若是不好,妖都那三十多个少爷公子,也不至于久住不走。”

“总会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时候。”九凤族族长眼皮一跳,打断邺主的话,道:“说实话,好日子谁都想过,我们没什么称霸天下的想法,所以外面打成这样也不曾落井下石搅浑水。但事实就是摆着,如果领头人没有能力约束下属,约束臣民,做不到一视同仁,那唯有鲜血和白骨能让人长记性。”

“如果这事真和羲和有关。”那老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完了,圣地,妖都,人族,彻底扯不清了,谁家的好日子都到头了。”

薛妤对松珩出手时,恰好差不多查出结果,那事与羲和无关就算了,若是有关,百众山上妖都的世家子弟,一个都不能再出事。

一个都不能。

所以她不要松珩的命,她要将松珩拎回那座大阵,在妖都反应过来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将那座阵解开。

“你放心。”季庭溇看着薛妤的神情,也正色道:“日后该如何行事,下属该如何约束管教,我心里有数。”

“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我也不喜欢搞那些包庇同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人定罪的做法。”

“你有数就好。”薛妤默了默,垂着眼轻点了点头,问:“当年负责这件事的人呢?”

“还有那位玄苏,都在哪?”

“借用了下云西镇的小牢房,两个都在里面押着呢。”季庭溇头朝后仰了仰,点了点身侧的侍从,开口道:“央央,为薛妤殿下引路。”

闻言,薛妤看向溯侑,两人一前一后起身,朝年见状,也一放手中的筷子起身,被季庭溇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后颈,强迫着又坐了下来。

“你家女郎和指挥使解决陈年旧事,你跟着去做什么,来,多年未见,陪我喝口酒。”

朝年痛苦地抹了一把脸,像是早知道自己逃不掉似的,视死如归道:“圣子,我陪女郎出来,有任务在身,真不能喝酒。”

说起薛妤。

季庭溇自己抿了一口,当的一下放下酒杯,看着两人的身影,眯着眼摸了摸下巴,问:“你家女郎今天是怎么了,从前话都不说两句,今天还生起气来了。”

“殿下。”侥幸逃过一劫,朝年字正腔圆地回:“女郎对这种事,本就格外看重,难以忍受。”

“邺都当年乱判的情况比这还严重许多,几年整顿下来,现在没谁敢这样做了,全部老老实实按流程来。”

“更何况,遭遇这种事的还是我们殿前司的指挥使。”朝年撇了下嘴,理所当然地道:“女郎能不生气么。”

镇上的小土牢里,薛妤走在中间的小通道中,一路到底,光影越来越暗,最后成为模模糊糊的一团,像是一团黯淡的飘在半空中的乌云。

央央停下脚步,低声道:“殿下,这条路往左,关着玄苏,往右走,关着当年审理此事的羲和执事,白游。”

一片昏黑里,薛妤看向溯侑,他五官太过出众,即使站在矮而破的牢房中,也是风度翩然,从容隽永的模样,先前的那点脆弱,又被很好地掩藏起来,再也寻不出一星半点。

“先去哪?”她问。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结局已经定了,去与不去,去哪一边,都没有太大意义。

溯侑不甚在意地弯了弯眼梢,凝视薛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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