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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想着林守溪先前的那剑,试图从中咀嚼出一点余韵来,余韵未能寻到多少,他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林守溪手上那定情信物般的红绳不见了。

小禾有两条红绳,一条绑在自己腕上,一条送给了林守溪。

杀大公子的那夜,她解开了自己的绳。

红绳……

云真人一边想着,一边望向了小禾的方向。

他眉头一蹙。

小坟头般埋着巫幼禾的墙壁碎片平整了下去,这说明下面埋着的人已在悄无声息间消失了。

“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么?”

云真人的兴致重新燃起,他金色的瞳孔缓缓扫视过街道,皆没有寻到小禾的踪影。

他心生警觉,鬼使神差地抬头。

天空中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

今夜下着雨,怎会有这般明亮圆满的月?

那根本不是月,那是一道垂空而落的剑,剑气宛若圆柱。

轰!

烟尘腾起。

另一半的长街于此刻破碎,两侧的墙壁也残缺不堪。

云真人退了数步,他先前停留之处,金屑飞舞,那是一些被斩碎的神灵之魂。

似有人于夜空撞动古钟。

古老的吟诵声在楼间响起,于黑夜中涟漪般扩散,宛若有不可见的生命于虚空中发出低沉的吟诵。

少女立在中央,足尖垂向地面,却与地面有着一向缝隙。

她是悬空的。

人修妖者可妖化。

白凰为神,她融入了白凰髓血,亦可神化!

黑衣的少女睁着苍白的眼,纤细的脖颈白得惊心动魄,她熔银般的发在黑暗中飘动,宛如炽白色的雷电,那张稚嫩的面容透着前所未有的冷漠,哪怕是满身杀意也藏入了手中古剑的赤光中。

这是她第一次解开第二重封印,娇小曼妙的身躯在神血中颤栗。

她似从神话中来!

……

“白凰髓血……”

云真人长叹,叹息声在夜色回响:“老家主耗费数十年心血不得之物,竟被你轻而易举地收入了囊中,命也难料。”

“轻而易举?”

小禾唇角冷漠地勾起。

云真人口中的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于她而言却是十年积累的痛苦,饮入髓血的那夜,每一截骨头都似被敲开的痛令她毕身难忘,哪怕此时回想,她的身躯依旧忍不住颤抖。

她轻缓地呼吸着,感受着到那暴戾流动的恐怖之血。

它是潜藏的魔鬼,给予了自己力量,但她也知道,只要她的精神稍有偏差就会陷入疯狂,反而成为髓血的养料。

少女足尖触碰地面,手中的剑刃赤色的剑轻轻挥舞,对着虚空随意地斩切了数下,似在试兵器称不称手。

激发髓血之力是透支身躯的举动,她也无法维持太久,必须速战速决。

少女的白瞳燃烧着没有温度的焰,她挥舞着剑,剑尖在夜色中划过眼花缭乱的线,宛若有萤火虫大小的舞女凌空而蹈。

雨已落不进这条街。

林守溪从碎楼断墙中走出时,整条街道都在升温。地上的石板滚烫,飘落的雨被嘶嘶地蒸尽,雾气再起,薄雾里,云真人立在中间,稳若泰山,小禾则高速移动,身影快得看不清!

髓血充斥了小禾的全身,如那些饮了神浊之后妖化的修行者一样,小禾的身体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吐纳之术、剑术都已变作了不同的模样,许多动作也根本不是人体的骨骼可以做到的!

这是神化!

云真人是仙人,但小禾……神明从来没有明确的境界划分,只分了三个等级:隐生、太古、冥古。

这是显生之卷中的神话三卷,被记录在隐生之卷的神是隐生级,记录在太古之卷中的是太古级,而冥古……据说那一卷中只记录了两位神,一位是苍白之王,另一位连名字都没有,只代号为——原点。

白凰记录在太古之卷中,但语焉不详。

小禾解开了最后一重封印时,古老的神似寐千年而醒,在体内咆哮嘶吼,给予她抗衡云真人的力量的同时,也试图将这具容纳自己的身躯都拆解,据为己有!

云真人与巫幼禾的搏杀震动了整个巫家,许多人想要打开窗户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打斗激起的风却又将窗户一扇一扇地合了回去!

云真人是一尊压着地面的佛,金光熠熠,坚不可摧。

小禾则是凌空掠食的雀,她手中长剑由赤转白,半点不怜惜真气,斩出一挂挂气势雄沛的白虹,朝着云真人当头砸去!

那具金甲神魂被白光笼罩,数度黯然。

云真人漠然地看着那持剑飞扑的绝色少女,他深知髓血提供的力量是暂时的,她再如何强大也不过十四岁,神性觉醒的那一瞬间虽足够唬人,但与他百年苦修夯实的雄厚基础相比还是差得远。

只可惜他无法发出声音。

封锁声音相当于封锁了绝大部分法术的施展,这使得他的力量大打折扣,唯有与她以刀剑决一死战。

他的金身被数度斩破,左瞳中的金光却没有丝毫减弱,他以指为剑,对空虚刺,剑气便自指间生,吞吐数十丈,并无花哨,只与小禾的剑气当空对撞。

小禾的剑光被数度击退,一散再散,一凝再凝!

云真人已许久没有这般畅快了,这些天挤压在他心中的恶劣情绪逐渐消解,他越战越觉得酣畅淋漓,悔意与惫意皆消失不见了。

但他却也无法真正全心全意的对敌。

因为暗处还有只烦人的苍蝇。

长街某一处的黑暗里,一支支劲弩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射来。

射箭的是林守溪。

他走出废墟之后立刻翻入巫家的武库,搬出了一张巨大的弩,弩箭如他手臂粗细,本该是数人一同操控,他运足真气,一人拉弦上箭,瞄准了那金光灼灼,不动如山的影。

弩箭激射,振破空气,发出凛冽的啸声,转瞬便来到了云真人的身前。

云真人双脚扎根大地,本想以守势将巫幼禾一轮接着一轮的剑气彻底打散,于是林守溪的弩箭他躲也不躲,直接分神硬抗,料定它无法突破自己的防守。

更重要的是,此刻他虽守得稳当,却也被巫幼禾居高临下地压制,暂时被定在原地,脱不开身。

漆黑的铁箭跨过长街压来,一支支地撞在那见神境的金神上,箭尖高速旋转,却是刺之不入,最后只可颓然落地,但那铁箭却像是射不完的一样,一支接着一支,拉出了一声声撕裂耳膜的尖锐啸响。

云真人忍无可忍,他抬起一袖,真气一荡,落在地上的铁箭猛地浮起,被他的袖子卷到一起。

甩袖,箭齐齐反射而出,巨大的轰鸣声随之响起。

林守溪及时躲开了,他先前立的位置精密地插满了数十根铁箭,嗡嗡鸣响,那把巨弩也被摧毁,成了崩碎在地上的铁渣木屑。

林守溪神色依旧没有半点变化,他看着废墟般的街楼,又从武库里搬出了一副更为巨大的弩。

铁箭还未来得及射出,一股冷意却在身后陡然翻涌!

林守溪第一时间转身挥剑,铮然一声交击,他的身形被撞得后退,刹那亮起的剑火照出了来者的模样。

那是一个矮小的黑影,他佝偻着背,穿着破麻布似的衣,拖着古朴无光的剑,一双眼睛里却透着精光,仿佛充满了邪性的土地妖精。

孙副院!

“你的对手是我。”

孙副院一手持剑,一手负后,冷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