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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岁晏无法出声,也无法走动。

两个女童背对着他,他便用目光静静地描摹她们的背影,眸色中透着微不可查的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哑仆再次走了进来,将两个女童唤醒,并带着她们离开返回后殿。

姜岁晏身前的景色随之变幻。

昏沉肃穆的宫殿变成了空荡荡的冷清后殿,两个女童盖着被子,相互依偎在床上小声说着话。

许是长年和哑仆生活在一起的原因,她们的语调有些怪异。

神色冷淡的女童:“过些日子,那个白衣人又该过来了。他们想要借我们掌控圣器,可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进展,他们快等不及了。”

另一个女童眉眼灵动,不屑道:“等不及他们也不敢对我们动手。如今灵族只余我们姐妹二人,我们要是死了,他们便彻底没有办法了。”

“再说了,我们也没有骗他们,我们确实无法掌控圣器。守护五圣器是灵族的使命,传承记忆里,我们一直都是把五圣器恭恭敬敬地奉在族地中的,哪里有大逆不道准备把五圣器驯服当作祭品的方法?”

冷淡女童沉默须臾,低声道:“静嘉,我想带着圣器离开这里。”

“那些人如今还并不知晓因为我们是最后的灵族遗孤,天道怜悯,赐予了我们传承记忆,只以为我们是无知幼童,对他们的谎言深信不疑,认为自己是天机族人,这才对我们看管不严。”

“一旦让他们发现我们早便知晓了灵族与天机族之间的血海深仇,我们必然被严加看管,甚至可能被秘术扭曲记忆,成为他们的奴仆。”

灵动女童神色微沉:“姐姐,我知晓。可是我们如今还太小了,修为低下……那些天机族还盯着我们,一心只让我们研究如何掌控圣器……”

“不急。”冷淡女童道:“我们还有时间。许是孕育我的灵炁的缘故,最近长生木和太渊剑对我有了些回应,到时候我可以借助它们的力量。”

灵动女童笑嘻嘻道:“那焰明灯就交给我吧。”

姐妹两人相视而笑,笑容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姜岁晏喉间发涩。

想要借助圣器的力量,总是要付出些什么的。

明明是全然陌生的、记忆中从不曾习得过的知识,这一刻,却鲜明地浮现在脑海里。

姜岁晏已经无暇去关注这些,反正自从陷入这个幻境,他都有些习惯了这些突然冒出的信息。

——方才他不也一眼便判断出宫殿深处供奉着的是五件圣器?

天机族也是奇怪,打着让圣器做祭品的主意,却还恭恭敬敬地供奉着圣器……

姜岁晏还想多看几眼幼年时期的阿娘和姨母,可是白雾不通人情,冷漠地凝聚起来,将所有景象吞没。

往前迈步,白雾散去。

景象终止,白雾汇聚。

姜岁晏一步步往前走,相同的循环似乎永无止境。

他断断续续地隔着数十年的时光旁观阿娘和姨母的成长。

她们渐渐从玉雪可爱的孩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古怪的语调慢慢消失,恭顺的外表之下野心疯长。

她们精心谋划,成功借助圣器的力量带着三件圣器逃出天机族。

天机族震怒,源源不断的追杀者用尽手段,试图夺回圣器。

阿娘和姨母的处境并不好,还因为强行驱使圣器而身负重伤。

她们在北溟洲边缘分开,一人躲去九黎洲,一人奔向薄暮山脉。

腕间的九春盏镯突兀地凉了下来。

白雾再次散去后的景象里只余阿娘一人。

姜明晏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九春盏镯,默默地望着变幻的景色。

阿娘在薄暮山脉遇到了眉眼青涩的阿爹。

那时阿娘重伤未愈,满身狼狈。

阿爹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衫陈旧,手中连一柄像样的灵剑都没有。

阿爹从妖兽口中救下了阿娘,扯着她一路狂奔。

两人好不容易才甩掉妖兽,然后阿娘便昏了过去。

看着叹息着“色字头上一把刀”却将阿娘小心扶起的青涩阿爹,姜岁晏忍不住弯起眉眼。

景象淡去。

下一个场景是阿爹阿娘已经在一起了,在准备婚礼前,阿娘向阿爹将身世道明。

“我本就因强行驱使圣器而境界跌落,天机族接连不断的追杀又逼得我动用秘术掩盖踪迹,也许此生都无缘大道了。”阿娘神色平静:“你和我在一起,就要面对隐在暗处不知何时便会再次出现的天机族。”

“筑基寿元五百,金丹寿元千数。”阿爹眉眼温柔:“足够了。”

“昭明,我本就是一个俗人。长生仙道离我太远,我毕生所求,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

“我们既是夫妻,那便该生死与共福祸同担。天机族寻来,我会护你到最后一刻。”

下一幕,是阿爹牵着怀孕的阿娘的手和姜家家主做交易的场景。

姜岁晏目光越发专注。

阿爹与姜震俞约定,他和阿娘护姜家十年,十年之后,他们带着孩子离开,姜家人不得再恶意阻拦,再派人追杀。

画面一转,雅致的房间中,阿娘轻抚肚子:“若不是那日太渊剑异动,化为灵光没入腹中,徒留一柄黑乎乎的空壳,我如今又不得动用灵力……我们何至于与姜家妥协。”

阿爹拥住阿娘温声安慰:“既然太渊剑选择了我们,那便是缘分。以后我们家中就要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了,有着你我二人的血森*晚*整*理脉……我还望着看昭明小时候呢。”

姜岁晏陷入沉思。

兄长脊骨中的华美长剑,他丹田里的绿绒小树……

原来如此。

圣器化魂,骨肉为躯。

他和兄长,原来是圣器所化。

那邵寄霜呢?

邵寄霜和他们一样可以进到那漆黑空间里。

姜岁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画面消失,他抬脚继续前行。

古树苍天,虬枝苍劲,细碎的阳光从浓绿交错的枝叶间流金般洒落。

殷红的血沾染在古树上,阳光照射之下,竟透着难言的美感。

云昭明倚靠在树下,腿上躺着满身鲜血早已失去呼吸的姜齐卓。

姜岁晏僵硬地看着,泪水凝聚,眼前渐渐朦胧。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姜岁晏抹去眼泪,哪怕明知结局,却还是坚持要看。

云昭明没有抬头去看那些追来的姜家人。

她轻轻抚摸着爱人苍白冰冷的脸颊,轻声呢喃:“我马上就去陪你了……”

姜家人还在肆意辱骂着污言秽语,云昭明抬眸淡淡地扫过他们,目光冷淡,好似面前这些面容狰狞的人族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尘埃。

姜家人在云昭明的视线中不自觉安静下来。

云昭明轻轻开口,诅咒一字一字落地。

在姜家人骤变的面色中,云昭明和姜齐卓化为烟雾。除了那些残留的鲜血,他们什么都未曾留下。

泪水无声滑落。

姜岁晏清晰地看到,在最后一刻,云昭明留恋地朝武安城方向看了一眼。

呆立许久,画面也散去许久,姜岁晏才轻轻唤了一声:“阿娘……”

原来,他已经失去了阿爹阿娘好久好久。

姜岁晏站在无边无际的白雾中,无比渴切地希望看到兄长的身影。

眸中蕴泪的少年想,他想抱抱兄长。

抱抱那个曾为了自己强压下悲痛迅速坚强起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