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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想到自家号称最狡猾的四弟嘴里,居然冒出了如此不靠谱的答案,武延秀顿时哭笑不得,站在寒风中连连摇头。“这算哪门子理由?张用昭还勾搭吐蕃朱蒙呢,怎么没见你当年跟他学?”

“想过,但是我已经娶了亲,孩子也不小了,不具备条件。”武延寿笑了笑,顺口敷衍。随即,又收起笑容,正色补充,“二哥,你天生就是宰相之才,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展示。留在朝堂上,即便勉强做了同中书门下三品,也是排在最末位那个,说话没啥分量。而出去积攒十年政绩回来,情况肯定大不相同。你看那宗楚客,虽然人人厌恶他奸猾,但是,朝中每有大事,往往都是他一言而决。甚至连萧至忠,有时候都得对他言听计从。”

“我倒是想去地方上施展拳脚,但是,你二嫂不愿意离开长安。”明知道武延寿说得是好话,武延秀一句都听不进去,直接把妻子推出来做挡箭牌。

“二嫂虽然性子跋扈了一些,却不是说不通道理。”武延寿心里知道对方说的是借口,却不戳破,笑了笑,低声补充,“况且长安的风景天天看,二嫂也早就该看腻了。”

“嗯,我试试!”武延秀想都懒得想,顺口敷衍,“你呢?你真的准备去漠北。”

“张仁愿和牛师奖这次在漠北拓土万里,我听说朝廷准备恢复贞观旧制,在漠北设立都督府。以各族酋长为都督,中原派官吏为长史。我想谋个都督府长史当当,金微都督府长史也好,金州都督府长史也罢,甚至再往北一些,去做坚昆都督府长史……”武延寿也不隐瞒,笑着回应,“反正朝廷肯定需要派人去盯着那些异族都督,以免他们降而复叛。我现在主动请缨,也许还能落个好为君分忧的好名声。”

“嗯——”武延秀低声沉吟,足足花了七八个呼吸时间,才确定自家四弟没说假话。于是笑了笑,低声许诺,“要不要我和安乐公主帮你?说不定,你可以去张仁愿的大都护帐下,直接去做个行军长史。”

“免了,免了,我此番出去,就求个自在。去张仁愿帐下,天天被他盯着,不够累的呢!”武延寿闻听,立刻笑着摆手,“多谢二哥了,我还是自己来吧!漠北各都督府,既没什么油水,又不盛产美女,天气还冷的能冻死人,我主动请缨,这当口未必有人愿意跟我争”

“那倒也是!”武延秀想了想,缓缓点头。

此刻去漠北刚刚恢复的各都督府做长史,对朝中百官来说,无异于贬谪。大多数人被轮到头上,都得想方设法推辞。所以,只要武延寿主动请缨,肯定不会被拒绝,并且还能让朝野之中无数有识之士,从此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这条路适合武延寿,却不适合他。武延寿虽然恨李显入骨,却从小就胸无大志。而他,却从小就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特别是在武三思死后,更是众望所归,根本逃避不得。

正暗自感慨之际,却又听见武延寿低声提议,“其实扬州很不错。张用昭给他师弟求了苏州刺史,太后正缺一个人帮忙看着此人。扬州号称天下第一销金窟,二哥带着二嫂……”

“我会留在长安!”武延秀摇摇头,沉声打断。“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你去了地方,我更是得留下。”

说罢,他不想再跟武延寿继续探讨同样的话题。顿了顿,笑着询问,“你刚才说,不管李显是病死的,还是被毒死的,都人死债消。这话什么意思?你莫非探听到了什么风声?”

“这话,二哥不该来问我。”武延寿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压低了声音回应,“长安城内,有的是郎中,二哥找个名气大的,问问高兴过度,心破而死是什么模样,再问问毒发身亡是什么模样就知道了。”

“有几分可能,谁下的手?”武延秀毫不犹豫选择了宁可信其有,双目之中寒光翻滚。

“不知道,也许只是坊间谣传,我没去找郎中核实。”武延寿又笑了笑,心中一片了然,“我也不想追查是谁下的手。如果李显真的是中毒而死,下毒之人,就是我的恩公,我感谢他都来不及,才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把他拖入危险之中。”

“嗯!也倒是!”武延秀轻轻点头,脸色看起来却非常不自然,“没必要追查。希望真有那么个人吧!但是,我相信八成是坊间醉汉胡乱嚼舌头!”

“我也觉得是!”武延寿心中偷偷叹了口气,顺从地点头。

兄弟两个,忽然都失去了交谈的兴趣。相伴着一起走向了王府侧门。早有仆人备好了马车,提前在门口恭候。武延寿看到了,立刻加快脚步,直到走至了马车旁,才转过身,笑着向武延秀拱手,“二哥,我走了,你早些安歇。国丧期间,无法请你喝酒赏花,最近几天,我就不再打扰你了。等去哪的事情定下来,我再找你喝茶。”

“老四,路上小心!”武延秀忽然间觉得心里涩涩的,停下脚步,轻轻挥手。

“二哥也小心!”武延寿好像顺口回了一句,又好像故意叮嘱。随即,也不再多啰嗦,纵身跳进了马车。

车门很快合拢,马车在二十几名亲信的护送下,缓缓驶出了王府侧门。缓缓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神龙三年迟迟没有结束,雪,下起也没完没了。所过之处,天地间一切肮脏和丑陋,都被遮盖成了纯净的白。

定王府后花园,一身火红皮裘的太平公主李令月挥动马鞭抽向一株梅树,“啪”地一声,抽得白雪与红梅倒飞而起,缤纷漫天。

“公主好身手!”

“公主威武!”

“好漂亮的红雪!”

……

小厮和婢女们,争相拍手称颂,唯恐自己喊得声音不够及时,下一刻就去跟梅花树站在一起。

“啪!”“啪!”“啪”太平长公主李令月辈夸得兴致大发,将皮鞭挥舞得如同毒蛇般,一下接一下朝着周围的梅树抽去,每一下,都抽得红英飞溅。

雪地上,花瓣越落越多,点点如血。四周围,喝彩声也一浪高过一浪。至于后花园梅树,这东西再金贵,也比不上让太平长公主的好心情。哪怕被抽伤了主干,过几天就枯萎而死。再花钱从别处移栽百十株过来就是,以长公主的身家,真没啥大不了的。

“公主,狸姑求见!”一名身体瘦瘦小小,脸蛋却比少女还粉嫩的小厮,小跑着凑上前,尖尖的声音仿佛野猫叫春。

“狸姑,让她直接到后花园来!”太平公主立刻停止了挥舞长鞭,爱怜地看了小厮一眼,柔声吩咐。

“是,公主!”小厮答应一声,先倒退了数步,然后转身慢跑而去。不多时,就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湜的侍妾狸姑给领了进来。

“奴婢见过长公主。”比起一年半之前,狸姑身体圆润了许多。身上的打扮,也华贵了许多。但是,在太平公主李令月面前,她却依旧是一副怯怯地模样,隔着老远,就将身体曲蹲下去,郑重行礼。

“好了,你过来吧!都是宰相夫人了,不用多礼!”太平公主今天心情甚好,虚虚地做了个搀扶的姿态,笑着地调侃。

“奴婢永远是长公主的奴婢!”狸姑不敢托大,认认真真地行完了礼,才重新站直了身体,低着头回应。

“越说你还越生分了!”太平公主笑着摇了摇头,先将以前经常用来抽打狸姑的长鞭交给小厮,然后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亲热地拉起狸姑的手,笑着数落,“可不能这样!以前你年纪小,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手把手教你。而现在,你家崔平章乃是天子近臣,你在外边,就不能失了身份。否则,传扬出去,别人不会说你不懂事,只会说本宫跋扈!”

这话,道理上不算有错。大唐不设丞相,通常,由中书令,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道组成皇帝的咨询团队。崔湜如今的官职虽然不如原来高,但是,加上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头衔,就有跟皇帝一起商讨国事资格,在朝堂上影响力比原来的礼部尚书要大许多。

常言道,宰相家门房四品官。同中书平章事的如夫人,走到外边去,肯定有一大堆四品、五品官员的家眷巴结奉承,前呼后拥。太平公主如果再将她当做婢女看,那些官员的面子往哪搁?

然而,有道理归有道理,狸姑却坚决不肯“僭越”。迅速将手从太平公主的掌心抽了回去,再度蹲身而拜,“如果没有公主的栽培,就没有狸姑。所以,狸姑心里,公主永远狸姑的主人。”

“嗯,你这么说,也随你!”太平公主听得心里好生舒坦,迅速弯腰,托住狸姑的胳膊,“行了,别拜了,在家里,你可以随便。但是去了外边,你得听本宫的,不能再提奴婢二字!”

“奴婢遵命!”狸姑红着脸答应,宛如小媳妇第一次拜见公婆。

“怎么想到回来看我了?是崔湜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想家了?”太平公主改托为挽,一边拉着狸姑往附近的书房里走,一边笑着询问。

“是,是崔侍郎让奴婢来的,奴婢自己也想来探望公主。”狸姑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回答得认真而又谨慎。

“噢,那就屋里去喝茶,咱们两个,可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太平公主立刻从狸姑的小动作上,知道狸姑是专程为了传递消息而来,笑了笑,吩咐得从容不迫。

两人年龄相差二十五六岁,从背影看上去,竟然如同母女一般亲密。一路说着不着边际的悄悄话,不多时,就返回了书房。

自有丫鬟送来了热茶和点心,供招待客人。不待太平公主招呼婢女倒水,狸姑抢先一步动手,熟练地给太平公主斟了大半盏,双手举过眉心,“公主,喝茶。”

“你这妮子,还越说越来劲了!”太平公主笑着数落了一句,随即,大大方方地接过茶盏,柔声吩咐,“你自己也喝一些,天冷,先暖暖身子,然后咱们再说正事!”

“奴婢不怕冷!”狸姑点点头,小声答应。随即,再度扭头四顾,待确信周围没有第三双眼睛之后,抬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快速捧到太平公主面前,“公主,崔侍郎说,大食人即将攻打安西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很快就会见到效果。这是今天张潜派人呈给圣上的奏折誊抄本,里边罗列了一大堆条件,请求圣上恩准。他估计,张潜背后有高人指点,即便没有听到大食人入侵的消息,很快也会抽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