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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人都吓得不敢吭声,医女哆哆嗦嗦地理着御风带来的药材,灵秀也慌忙去看床上的怀玉。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吓得她惊呼出声:“小姐!”

床上的人眉头紧皱,方才还惨白的脸,转瞬就红成了不正常的颜色,嘴巴微张,浑身抽搐,像一条摔在石头地上的鱼。原本上好药的肌肤,又渗出了血。

江玄瑾下颔紧了紧,连忙大步跨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触手滚烫!

轻吸一口气,他扭头看向医女:“发高热了。”

医女一听,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又把了把脉,神色霎时凝重。

怎么?江玄瑾看着她。

医女叹息,伸手指了指门外,起身便往外走。江玄瑾会意,跟着出去,带上门。

“我就直言了。”门关上,医女低声道,“这姑娘内外伤都重,尤其脾肺,若是不发高热,吃些灵药许还有转机,但这时候高热不退,恐怕……”

剩下的话她没说。江玄瑾也明白,脸上波澜不惊,袖口却是微微收拢了些。

医女叹息:“我且去再给她抓些退热的药,劳烦君上找些酒水,让人给她擦擦身子。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她的造化了。”

“好。”低声应下,他看着医女离开,犹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夜凉如水,白府里各处都已熄灯安寝,唯独西院这一间厢房灯火通明。伸手接了接从门缝里漏出来的光,江玄瑾抿唇,极轻地叹了口气。

推门回去,他让灵秀找了半坛子酒来,然后拧了帕子,一点点地替怀玉擦脸和手脚。反反复复一个时辰,竟也没嫌烦。

医女的药熬送来,江玄瑾才终于停了手。

“给她喂下去。”医女比划,“小心别碰着她的伤口。”

灵秀应声将怀玉抱起来,江玄瑾接过药吹凉些,一勺勺往她嘴里送。

然而,这回的药李怀玉没有咽下去。竟是皱着眉悉数吐了出来。江玄瑾瞧着,脸色一沉,干脆就放了勺子,端起碗捏着她的嘴灌下去。

虽还是吐出来了不少,但好歹也咽下去一些。一碗药见底,江玄瑾又钳了她半个时辰,怀玉渐渐安定下来,不再抽搐。

夜色渐深,院子外头的吵闹声也逐渐消失。灵秀不安地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看坐在床边岿然不动的紫阳君,忍不住小声道:“君上,您去客房歇着吧,这儿有奴婢看着。”

江玄瑾没动,只换了帕子继续替她擦脸,顺口问了她一句:“你家小姐平日在府里吃什么?”

灵秀一愣,不懂他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按例每日早膳清粥小菜,晌午两个素菜一两米饭,晚膳与午膳差不多。”

说着,又絮絮叨叨地念叨:“这府里都是些见高踩低的人,知道夫人不待见我家小姐。吃穿用度就都有亏待。先前小姐痴傻的时候,他们还拿小姐取乐,没少趁着我不在打骂欺负她。如今好不容易小姐神智清醒了,他们又变着法克扣月钱银子,小姐日子过得实在艰难!”

江玄瑾听完,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低声道:“我以为……倒当真是我错怪她了。”

当时她说自己在白府吃不饱穿不暖,他还当她撒谎骗他同情,结果说的竟是真的,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那这么久以来,他以为的那些谎话里,是不是也有被他忽略了的、她的真心?

这念头一起,耳边顿时有无数她说过的话响起:

……

“你傻吗,姑娘家说给你赔罪,就是想勾搭你的意思,谁管到底用不用赔啊!”

……

“我不会放手的,别说这些没用的话。”

……

“在我眼里,自然是你最重要。”

……

江玄瑾皱眉,下意识地想摇头将这些声音赶开。然而,最后最软的那一句,还是无法阻挡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我想同你。岁岁常相见呢。”

她声若黄莺,尾音带着媚人的小勾子,勾得人心里发痒。

心口一热,江玄瑾只觉得喉咙微紧。低头再一看,方才耳里眼里那张笑盈盈的脸渐渐消失不见,床上的人依旧虚弱又苍白。

他倏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君上?”灵秀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他。

微微一怔,他察觉到自己失态,缓缓垂了眼:“没事。”

胸腔里的躁动渐渐镇定下来,江玄瑾伸手,又探了探怀玉的额头。

高热还是没退。

心里一沉,他扭头朝医女道:“来看看她。”

在桌边打瞌睡的医女回了神,连忙过来重新把脉。这一把,嘴唇就白了。

“如何?”江玄瑾问。

犹豫半晌,医女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听天由命。”

江玄瑾听了,低头看着床上的人,剑眉不松。

伸手拨了拨在她手腕上戴着的、跟了他多年的佛珠,他低声道:“就算是天命,也该偏心你一些才是。”

灵秀听着这话,愕然地看他一眼,莫名地觉得鼻子发酸。

白德重从西院离开之后。又回去了白孟氏那边。虽然很气江玄瑾这霸道的行为,但他冷静下来也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于是问白孟氏:“珠玑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白孟氏一顿,接着就委屈地道:“妾身不是说过了吗?想让她长长记性,所以让人请了家法。可家法一点也不重啊,谁舍得当真用力打她?您切莫信了那些个障眼法!”

“那紫阳君是怎么回事?”白德重皱眉,“你为何之前不告诉我是他在护着珠玑?”

白孟氏更加委屈:“紫阳君什么身份,半分颜面也不给妾身的,妾身哪里还敢告他的状?”

的确是半分颜面也不给,别说白孟氏了,他在他那里都没讨着好。

白德重想了想,觉得白孟氏说的也没什么问题,气归气,还是先洗漱休息,打算明日早朝参他一本。

可当真睡了一觉起来,走在上朝的路上,白德重又犹豫了。

昨日紫阳君面上一丝愧疚也没有,行坐之间一身正气,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模样。临走的时候,他更是半分也不怕他上奏皇帝,甚至说等着陛下召见。

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他不知道?

站在朝列中,悄悄看一眼龙椅上端坐着的帝王,白德重犹豫再三,终究是将想好的奏本给咽回了肚子里。

今日上朝的人莫名地少,朝会一个时辰便结束了。白德重疾步出宫,想着若是今日江玄瑾还守在西院不给说法,那他便去找江家老太爷说道说道。

然而,一只脚跨进白府,白德重被里头的场景吓了一跳。

红绸盖着的聘礼担子,从门口一路排到了前堂,一眼望过去,活像是一条火红的龙。

“老爷!”门房满脸喜气地上来朝他行礼,“您可回来了,江家的各位都在前堂等着了!”

微微一愣,白德重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暗道自己真是气糊涂了,都忘记今日是江府来下聘的日子。眼下璇玑的婚事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可以等空了再说。

提了提精神,他整理好仪态,迈步进了前堂。

白孟氏已经在前堂里站着了,余光往那满屋满院的红色上一扫,简直是喜上眉梢。

聘礼一向决定着婆家对儿媳妇的重视程度,她家璇玑可真是出息,竟让江家给出了六十四抬的最高规制,光看前两担露出来的边角,就能知道那红绸下头盖着的东西分量多足。

她身后站着的白家亲戚都艳羡地道:“璇玑嫁得好啊,这女儿没白养!”

白孟氏一听,心里更是高兴,面儿上却还矜持地掩唇道:“聘礼是其次,璇玑能嫁个好夫婿才是正事。”

几个亲戚又恭维她几声,直把白孟氏捧上了天。

江家的人坐在客座上安静地喝着茶,没吭声。

白德重进来,也没多看,先朝最前头的江崇见了礼:“劳亲家和各位久等。”

江崇起身,没应他这一声“亲家”,拱手道:“白大人为国效力,咱们等一等也是应当。”

白德重一愣,礼貌地笑着,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目光往旁边一扫,他登时怔住了。

江老太爷拄着龙头杖端坐在客座上,他身边还有个笑吟吟的江深,背后站着的一排人都是江家叔伯亲戚,随意拎一个出来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

怪不得今日朝会上空荡荡的,这些人怎么都来这里了?!

心里惊骇,白德重强自镇定,拱手朝着江老太爷补上一礼:“老太爷竟然亲自过府,白某真是惶恐!”

江老太爷笑了笑,和蔼地看着他道:“亲家先坐。”

扫一眼他背后那些人,白德重僵硬地落座,只敢坐了半席,身子挺得笔直。

老太爷又道:“老朽今日,是来下聘的。”

白德重点头,拱手道:“其实按规矩大将军过来即可。您来一趟,倒是让白某惭愧府上礼数不周。”

老太爷笑着摇头:“老朽就是按规矩过来的,亲家不必不安,府上礼数很是周全。”

这话什么意思?白德重有点茫然,背后的白孟氏听得也糊里糊涂的。

按规矩,不是该新郎的父亲过来下聘礼吗?江焱要娶亲,老太爷来干什么?再者,大将军方才是不是嘴瓢了?怎的称白德重为“大人”呢?该同老太爷一样称“亲家”才是啊。

不等他们想明白,江老太爷又说了一句:“犬子玄瑾可还在贵府上叨扰?”

提起这茬,白德重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君上想必仍在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