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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兰烛这头是长久的沉默。

“你母亲去找你了你在槐京过的如何”

未等电话那头的你男人说完,那头传来杂音,“你干什么!”,乒乓的声音似是人与人推搡

而后杂音消失,一道清晰的女声出现在电话里。

“阿烛,这事你怨不得我们,你母亲听说你去了槐京城,一定要闹着来,你看她一直也住在医院里,你也知道,如今的这种……这种适合你母亲的医院,每天的医疗费用有多高啊,更何况这日常的护工医药费什么的,也都是我和你叔叔给的,从前你还小,也没法自食其力,如今你在槐京城出人头地了,所谓养育之恩大过于天,我和你叔叔还有你哥,也挺困难的……”

“所以你们就让她一个人出来”

“你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我和你叔叔对你们母女两个的照顾还不够吗?她病了之后,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个不是我和你叔叔帮衬着的,你叔叔给你找了个好门路,把你送上高枝,我们也没求着你感恩戴德,如今怎么还来质问起我们来了。”

"门路? 高枝?是你们为了儿子找的门路和高枝吧,那是我们讲好的条件,我来槐京,替你儿子争个机会,你们照顾我母亲,如今翻脸不认人,你没有权力说我还欠你们家,那些吃穿用度,比起你儿子的前途,恐怕都算不上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吧!”

兰烛说完,气势汹汹挂完电话,一回头,看到兰庭雅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张了张干涸的嘴,“阿烛,是我给你惹麻烦了吗?”

“没有。”兰烛收起神色,摇了摇头,“外面下雨呢,进去说。”

“是你兰叔吗”兰庭雅追问到。

兰烛对上兰庭雅的眼睛,那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灰扑扑的,像是蒙了层翳,她点头∶“是。”

她说完,往屋子里走去。

兰庭雅在身后跟着,突然语重心长∶

“不好这么跟你兰叔讲话的,阿烛,我们要感恩,你兰叔不欠我们什么的,是我们欠他们的,欠人东西,总要还的,以前我还不上,现在有你了,你可以还,你现在飞黄腾达了,我这心里啊,终于是安心了,不然总觉得啊,对不起你兰叔,更对不起他老婆孩子…”

兰烛没阻拦,任由她说着,这样的话,她从小听到大。

兰烛头顶的灯把兰庭雅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长到完全覆盖住她自己的,她呆呆地看着那影子跟在自己身后,不太敢想兰庭雅是怎么样一个人来到槐京城的。

她让兰庭雅简单地洗了个澡。兰庭雅出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冲向她的那几个塑料袋子,脸上带着欣喜和得意的神色,掏了好久,才从最底下掏出个保温盒子来。

“阿烛,过来。”她蹲在地上,朝着自己挥手,跟小时候一样。

兰烛走过去,站着看她。

她把罐子从地上拿起来,放在桌上,打开盖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妈妈给你带你最喜欢的糖藕了,你小时候喜欢吃,可是这东西太甜太腻,吃了多影响你上台演出啊,现在好了,我女儿出息了,是角了,现在可以吃了,不过你要吃少一些,可不能跟个小馋猫一样,接下去,还有演出呢。”

兰烛望着那用真空包装包的严严实实地,完好无损地放在盒子里的糖藕,那完整程度,不输给任何一个正常的母亲为远行的儿女准备的。

兰庭雅在昏暗的灯光下,弯着脊背,身子弓在一起,双手握紧,费力地扯着包装袋,额间的碎发随着她的每一次用力从耳边掉下来。

兰烛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我来吧。”

她准确找到包装袋的缺口,轻轻一扯,那袋子就开了。

兰庭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双筷子,递给她,“试试。”兰烛没接筷子,上半身僵硬在那里。

“吃啊,你最爱吃的,妈妈特地采了径山寺后的桂花酿的,浸在蜂蜜里,再选了当季最嫩的藕,最糯口的糯米,一定不比外面买的差。

兰庭雅夹了一块,递过来。

兰烛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迟疑地看了一眼兰庭雅,而后,又控制自己的身子不再后退,最后夹了一口入口————糖藕咸的发苦,她应该是把盐当做糖了。

“好吃吧”

兰烛点点头,回忆被这苦涩的味道唤醒。

兰烛儿时生过一场大病,发着烧的她不敢跟母亲说,硬着头皮吊嗓、踢腿、倒立,直到体力不支坚持不下去,拼命灌水的过程中,嘴巴里特别想念那桂花糖藕的味道。

兰庭雅做的桂花糖藕一绝,一开罐,邻里朋友都要来讨要一份。

兰烛也爱吃,但是兰庭雅看她看的很严格,不让她吃吗,说是甜食太腻,对嗓子不好。

她搬来板凳,垫着脚尖,偷偷地打开橱柜的门,小心翼翼地挑了最小的一片,关好门,溜到自己的房间,看到桂花糖藕上晶莹的糖渍美的像是要掉落在海里的日落火,舌尖那被病痛掩盖的味觉顿时被唤醒。

她充满希冀的入口品尝,却只有发苦的咸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兰庭雅推门进来,气势汹汹,“我就知道你偷懒不练习跑进来偷糖藕吃,我故意把糖换了,换成盐给你长个记性,你吃啊,你吃啊。

兰烛觉得嗓子难受死了,她摊开手,“妈,我好难受,我想喝水。”

"喝什么水,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我跟你多少次了对嗓子不好对嗓子不好,你不听啊,现在让你吃,你吃个够。’

····

从那以后,兰烛很少再吃糖藕了。

即便再想吃,一想到那咸的发苦的发烧的夜,就再也不想了。

兰庭雅在医院住了三年,错过了她人生最重要的三年,却没忘记她爱吃桂花糖藕,同时,也控制不住地没忘记在桂花糖藕里放盐。

“我就说,我们家阿烛最喜欢吃了,从小就喜欢吃。哎,你跟妈说说,站在台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那感觉是不是特别好,你记得那白蛇见断桥的时候怎么唱来着吗”

见兰烛无动于衷,兰庭雅举起花指手,脚尖一掂,往前几步,脸上顿时换了另一种表情∶"如今桥未曾断,素贞我————却已柔肠寸断了啊————''

兰庭雅一开嗓,浑身的尘土气顿时消散,那灯光下微微佝偻的声音,顿时有了精气神,微光之中,她的云手翻转,她的眉眼不再倦怠,眼神里的柔光似春水,涤荡着岸边的弱柳。

她一个人,在那破旧的小宾馆里,愣是把《断桥》这场戏唱完了。

在这场戏中的白蛇唱词中,起初的恨和悔化成不舍和眷恋,恨不能不爱,恨不能薄情,一切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的时候,白蛇最后还是原谅了许仙的背叛。

初次听她唱,只觉得她严厉又苛责;如今再听,曾经锋利的人此刻却又发梢斑白,身形微偻。

兰烛觉得眼睛酸胀,眼前的景色被蒙上一层雾气,灯火开始变得跳跃,甚至开始忽明忽灭。

她忙擦了眼泪,到外头,拨通电话。

“喂,您好,是康宁医院吗?’

槐京城下了一夜的大雨。

那雨声淅淅沥沥,来的匆忙又无用,落在古树上催不开花,落于鱼塘中融为鱼水,落在无眠之人苍白的梦里也带不来一夜安眠。

直置清晨,江昱成打开门,却在雨中看到了撑着伞站在他门口的兰烛。

她衣着单薄,九分裤未完全遮住小腿,脚踝上还有因为那天比赛落下的微微红肿,漫进他梦里的雨水也同样浸透她白灰色的板鞋。

她像是一朵盛开在雨帘中的莲花,唯有那么一朵,在天青色的晨间屹然绽放,刺破冷色调的青砖地板。

那副狼狈的样子却意外的不染尘色。

见到他,她抬头,透过雨帘∶“江二爷,你曾经说过的话,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