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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针滴滴答答指向亥时初刻,四下幽寂无声。

裴沐珩手扶在小案,双目蓄着寒芒阴沉盯着她,周身罩着一种紧绷的威势。

徐云栖本是为这事而来,因外祖父信笺一事被耽搁,自然也?没打算瞒他,孩子的?事还是开诚布公说明白的好。

“外祖父之?案兹体事大,万一有了孩子恐回头叫你我为难,同房后?,我?便施针流了出去……今日你非要把脉,我?实在不忍瞒你,故而决定据实已告。”

这话一出?,无异于五雷轰顶。

裴沐珩只觉眼前闪过一阵黑线,仿佛有万千呱噪的?乌鸦在脑门前盘旋,周身气血均往额尖窜。

明明最?聪明不过的?人,对?着这一行话怎么都体会不出?意思来。

她这是不想怀他的?孩子?

他难以想象他这边欢欢喜喜与她恩爱缠绵,她转背就能无情地把他们的?孩子给‘流’掉。

如果说方才章老爷子的?事,他尚且能理?解一二,避孕这桩已然是触及他的?底线,他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

那?一贯沉稳的?神情濒临碎裂。

徐云栖说完这话,浓黑的?鸦羽垂下,已不敢看他脸色。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对?面那?男人呼吸越来越沉,目光似刀子似的?拼命往她面颊使,徐云栖有些顶不住了。

果不其然,他宽袖骤然一拂,罗汉床的?小案均被他一掀而落,他惯用的?紫砂器具悉数碰撞在地,发?出?尖脆的?碎声,紧接着那?道颀长的?身影罩过来,修长的?手臂捏住她下颚迫着她看向他,

“徐云栖,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裴沐珩双目猩红,面色阴沉得拧出?水来,

徐云栖望着这样的?他,心底一片彷徨。

决定动身来书房时,委实没料到裴沐珩反应这么大,在她看来,以裴沐珩之?心性即便生气也?能坐下来好好谈,直到方才他说出?那?番话,又气成那?样,让她迷迷糊糊觉着,他对?她……对?这份婚姻看得比她想象中要更重要。

徐云栖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恐他被气狠了,只得轻声解释,

“三爷,你怨我?,我?无话可?说,可?我?这么做也?是有缘故的?,我?们可?以选择要或者不要一个孩子,孩子却没有权利选择父母……我?们不能为一己之?私,一时之?快,枉顾孩子的?安危。”

“即便不能给她最?好的?前程,却至少要予她一个安稳的?家,外祖父的?事危险,三爷夺嫡何尝不是如履薄冰,我?希望三爷能明白我?这番心思……”

她不能让孩子重蹈她的?覆辙。

裴沐珩眼风锐利地劈过来,眼底霁月风光褪尽,唯剩排山倒海的?暗芒,

“如果我?坚持同房,你待怎样?”

徐云栖也?知这会儿不宜与他硬碰硬,便轻声与他商议,

“等尘埃落定后?我?们再好好养个孩子不好吗?”

裴沐珩冷笑,“你就没想过多信任我?一些,将自己彻彻底底交给我?,你要信我?能保护好你和孩子。”

这话又将徐云栖本色给激出?来,她视线静静与他交汇,舌尖在牙关抵了抵,语气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任何时候都不会把自己彻彻底底交给任何人。”

外祖父自来便拿母亲章氏做例子,教?导她始终保持一份独立和清醒,不要沦陷情爱。

裴沐珩听了这话,猛地想起青山寺那?晚,她对?荀允和说,她这辈子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缺席而虚度,那?个时候心里半是钦佩欣赏半是酸胀难受,如今同样的?话扔在他身上,只剩赤裸裸的?刺痛。

裴沐珩深深眯着眼牢牢注视着她,徐云栖已被他逼退在罗汉床的?角落,纤细脆弱的?胳膊瑟缩在一隅,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汪汪凝望他,白皙的?面颊哭出?一层霞晕,交织着泪痕,皓腕被他捏在掌心,柔韧的?身姿如柳条般在他身下款款摆动试图挣脱却不得。

他素来知晓她腰有多细,有多软,覆满水光的?菱唇有多甜,体内炙热的?血脉来回窜动甚至在叫嚣着渴望,他很清楚知道这会儿他想做什么。

雨势隔绝了外头一切杂音,她被他禁锢在狭小的?空间,暧昧一触即发?,他们离得很近,鼻尖一动便可?吸入彼此?的?气息,他甚至已嗅到了那?股温软的?体香,让人食髓知味。

浓密的?鸦羽轻轻颤动,那?双熠熠如月的?眼却始终清明且清醒,没有含羞带怯,也?没有丝毫缱绻情态。

裴沐珩眸光暗了又暗,唇角牵出?一丝自嘲。

强迫她?他裴沐珩,何至于此?!

眼底的?怒火渐渐燃烧殆尽到最?后?只余一片灰烬,裴沐珩松开她,起身慢慢后?退两步,转身扶着桌案,不再看她。

徐云栖紧绷的?脊梁蓦地松懈,轻轻吐了一口浊气,木木看了一会他修长的?背影,她起身取下披风利落离开。

深秋风寒,浓烈的?雨汽从窗缝里挤进来,拍打在他面颊,裴沐珩不知不觉在桌案前立了半个时辰之?久,脸上的?青气已退,心底却空空落落好似荒原。

当初熙王府的?挑刺,满京城的?嘲讽,她面不改色始终如一,那?时他很庆幸自己娶了这么一位大方的?妻子,如今真相血淋淋摆在面前。

她只是不在乎而已。

如果真是为了孩子安危推迟怀孕,他不是不能接受,可?他深知不只如此?,说到底她是怕孩子束缚了这段婚姻,绊住她的?脚步。

她为外祖父入京,为外祖父留在京城,那?么寻到外祖父之?后?呢。

裴沐珩不欲想,也?不敢想。

这一夜在罗汉床上浑浑噩噩睡过,次日凌晨天色还未亮,他照常醒来,意识有那?么一刹那?的?混沌,他渐渐收整心绪扶案坐起。

捏着眉心寻思许久,他扬声唤来王凡,这一开口方觉喉咙有些发?哑。

王凡很快进来了,裴沐珩脑海闪过昨夜的?种种,怒火已消了大半,心口那?股酸胀的?情绪还不曾平复,气肯定是气着的?,一时半会还没法好好与她说话,

他淡声吩咐着,“去后?院寻到夫人,让她将她外祖的?画像画出?来。”

仅凭字迹无法断定,有了画像与特征便可?有的?放矢。

王凡很快退出?书房,循着朦胧的?光色来到清晖园。

立即让守门的?婆子去请徐云栖。

徐云栖昨夜至后?半夜才睡着。

该说的?她都说了,能坦白的?也?坦白了,裴沐珩如若不能理?解,她也?无计可?施。

起先担忧外祖父辗转难眠,转念一想有了消息也?是好事,后?半夜总算睡踏实了,这会儿被将将起床的?陈嬷嬷给摇醒,一听王凡过来,必有要事,二话不说翻身而起,匆匆穿戴唤来王凡,王凡将裴沐珩的?意思转告,徐云栖当即便画了图,又嘱咐了许多细节。

“这是我?与外祖父的?暗语,你只消发?出?暗语,他必有回应。”

王凡拿着画像回到书房,裴沐珩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立即排兵布阵遣人分头去通州和营州寻人。

出?了这么大事,裴沐珩不可?能坐得住,一早便去了朝堂,不得不说,范太医的?谨慎是有道理?的?,便是裴沐珩明知牵涉宫廷,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打算寻荀允和通气,商议稳妥再见?机行事。

偏生这个节骨眼,朝廷出?了一档子事。历朝历代?皇帝,为表彰自己功绩都有效仿始皇泰山封禅的?夙念,当今圣上亦然,尤其他年迈体衰,恐时日无多,这个念头便更深切了,不过皇帝也?很清楚,国库并不丰裕,封禅劳民伤财,不敢轻易为之?,有人察觉皇帝心思,建议皇帝着人去泰山祭祀为帝王祈福,皇帝应允了。

支持裴循一党的?官员趁机纷纷上书,恳求皇帝立中宫嫡子为太子,准裴循前往泰山替他祭祀。

裴沐珩看穿这是裴循的?预谋,岂能让他得逞,他太了解帝王的?猜忌之?心,反其道而行之?,暗中示意己派官员附和,就连燕平也?上了一道折子拥立裴循,这下好了,众口铄金,裴循这位中宫嫡子已然是呼风唤雨,等裴循当上太子,朝臣眼里还有皇帝吗?

裴循立在大殿正中露出?冷笑。

此?举果然激起皇帝反感,恰在这时,秦王跳出?来反对?,

“十二弟腿伤刚好不久,长途跋涉不利于恢复,不若还是儿臣代?父皇出?巡。”

让秦王去是不可?能的?,皇帝神色懒懒顺驴下坡,“你说的?不无道理?,循儿还是在京养伤为要,这样吧……”皇帝粗粝的?手指在蟠龙宝座上敲了敲,目光最?后?落在荀允和身上,

“荀卿乃百官之?首,你替朕前往泰山,给朕,给天下子民,给大晋社稷祭祀祈福。”

就这样,荀允和被派遣出?京,裴沐珩不得机会与他细谈章老爷子的?事,只得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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