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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正神情一滞,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苦笑了一声摆摆手:“罢了,今日邀小姐过府也不过是想问问我家那个臭小子的婚事,现在既得小姐首肯,过几日我便去宫里推了此事,不知小姐觉得可好?”

“百里家主,请坐。”

宁渊点点头,把桌上的酒壶一把拿起仰首尽数倒于口中,半坛子酒转瞬即光。

宁渊随意走进园子中央,大剌剌的坐在石椅上朝百里正抬了抬手,凤眼微挑,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百里正看宁渊惬意的眯了眯眼,嘴张得大大的,但在对面的女子视线扫过来时又迅速坐得端正,只是眼中的诧异却怎么都隐不下来。

清河退后一步接下了宁渊手上的披风,不再开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宁渊站起身,弹了弹衣摆道:“多谢百里家主招待,宁渊告辞。”

百里正朝无措的儿子瞥了一眼,微笑着摆了摆手:“恩,好,很好。”

百里正起身摆了摆手,看着对面的女子抬步朝园子入口走去,并未相留。

实打实的军伍做派,毫无扭捏姿态,百里询愣了愣,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还真不是一般的讨厌他啊,寻常女子若是见公婆,绝不会毫无芥蒂,至少也要羞涩一下才是!

“百里家主……”微微拖长的腔调,带了几分低沉韵雅。

她这声音极淡,清河听着心里打了个突,连声叫苦,她转头朝一旁笑着的百里询瞪了一眼,走上前朝百里正抱了抱拳:“百里族长,有礼了。”

百里正一愣,抬眼朝宁渊看去,大红的身影刚烈坚韧,他不由得神情微凛。

宁渊提步朝园子里走去,探手解下了身上披风:“清河,见礼。”

“这坛‘微醉’我很满意,他日若是上洛府提亲,也要有足够的诚意才行。”

“这位就是清河姑娘?”

清清淡淡的声音,回转过来的脸上勾起的微笑似有还无,颇具深意。百里正陡然僵直了身子,一言不发的看着宁渊走出了园子。

百里正眼睛转了转落在了宁渊身后的清河身上,精光直闪。

隐山“微醉”,自五百年前墨宁渊消失后从未现于世间,哪怕是皇室都不得而知,她怎么会知道?

“无妨。”宁渊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她身后的年俊和清河倒是齐齐退了几步,不是谁都可以受得了这一礼的。

难道……

洛家的小姐而已,老头子是不是过于厚待了?

百里正急急的走进书房,拿出密室里藏着的古卷摊开,一语不发。

他动作豪迈,倒是把宁渊当成了同辈相交,百里询眼眨了眨没有出声,恐怕就是当朝皇子、一品宰辅,这个老头子也不会这般平易近人的相交。

古卷微微泛黄,可里面的画像却仍然很是真确传神。

看着来人毫无先开口请安的样子,百里正摸了摸胡子,站起来摆摆手谦了个礼:“贵客上门,老朽有失远迎啊。”

大红锦袍的女子,昂首站于山巅之上,手握酒坛一饮而尽,神情倨傲高贵,回首一瞬间,燃尽世间芳华。

将门虎女,放在她身上恐怕倒还显得小家了。这份气度,难道真的是……

那模样,那神态,和刚刚在园中的女子一模一样,百里正微微有些闪神,轻轻抬手在古卷下方拂过,叹了口气。

眉眼入画,七分狷狂,三分不羁,倒真真是极配这副好容貌,百里正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打了个突。这般相近的瞧着,面前的女子比那日在围场远远的一瞥更是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倨傲和张扬。

那里龙飞凤舞的勾着一行落款,一见便知书写之人极是豪迈心喜。

百里正端着花盆笑眯眯的坐在地上,像是早就听到园子外面的声响,正眯着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门口看着,眼微不可见的抬了抬。

百里瑞鸿。

平时老头子就是再怎么胡闹也不会在客人面前摆出这么个样子来,今天还真是……

这世间能让百里瑞鸿亲手画下的女子,除了隐山之主墨宁渊,百里正根本不做他想。

她站在园子门口没有动,百里询也就收了声,看了百里正一眼后小心抬着眉瞧着宁渊面色如常,长舒了一口气,但眼角还是抽了抽。

难道,洛宁渊也来自……隐山?只是,为何会与当初的墨宁渊拥有一般无二的容貌?

只不过,无隐于世,藏拙于朝却是最好的办法。百里正,想必也是个聪明人。

年俊和清河看着自家小姐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互相望了一眼闷不作声。

破破烂烂不修边幅的藏青色长袍,花白凌乱的长发,眼神散漫迟钝,任是谁都无法把眼前的这个人和百里家的家主扯上关系来。

宁渊勾了勾唇角,百里家八成是有墨宁渊的画像,百里正想试探一二,她倒是要看看,那百里正到底会把她想成谁?

越过园子门槛,宁渊一眼就看到蹲坐在地上抱着一盆盆奇花异草的老者,眼眯了起来。

只是,他为何会说,‘若是封凌寒没有遇到她也许会更好一些’?宁渊唇边的笑容一敛,脚步顿住停了下来。

一路走进来畅通无阻,就连下人也是极少,百里家的府邸虽说看起来极是古老典雅,但却并不奢华,瞧着行事就带了几分低调。

天色暗沉,百里府门前极是安静,清河看着一言不发陡然停下来了的宁渊,神情隐隐有些担忧。

只不过,宁渊挑了挑眉,若是没有北汗和南疆这两个虎狼之师的存在,恐怕皇家早就把百里家直系子孙见皇室中人可不跪拜的特权给收了回来,毕竟也不是每一个皇帝都有封凌寒和太宗的气度与胸襟。

“小姐,您……”

开了之臣,大多免不了鸟尽弓藏的命运,就算是封凌寒能庇佑得了百里家一世,可以后的皇帝却未必会有这份容人之心,既要保住百里家的尊荣,还能让皇室世代倚仗,抓住兵部的命脉倒是个好方法。

宁渊摆了摆手,朝皇城的方向远远看了一眼慢慢道:“清河,你和年俊先回府,不用跟着我了。”

宁渊在回阁中慢慢走着,一边听着百里询在身旁吹嘘,一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唇边带了几一抹笑意。

皇城渊阁,也许那里会有答案也说不定?她一向想到便做,招呼了清河一声就欲走。

况且百里家从不卷入夺嫡之争,只忠于帝王的行事做派也让每代皇帝十分欣赏,功高而不盖主,五百年来尊享荣华。

清河一愣,继而急忙道:“小姐,您对京城不熟悉,还是让年俊跟着吧?”

虽说百里家不握兵权,不主朝堂,可五百年来,大宁的武器和城池防御尽自出于百里世家,北汗和南疆民风彪悍,近年来若不是有百里家研制的兵器可搓其锋锐,洛家和叶家的防守必也不会如此轻松,是以没有一个氏族的荣宠能真正越过这个家族去。

宁渊转过眼,眉色淡淡的,眼中眸色幽深:“不用了。”说完便转身朝街上走去。

太宗感其功于朝廷,特许百里家族长及嫡传子孙免跪于皇室中人,这份恩宠一传就是五百年。

清河起身欲追,年俊拉住了她,然后转身朝身后的府门看了一眼道:“清河,无事。”

第一任族长百里瑞鸿是太祖封凌寒的结义兄弟,关于他的传闻有很多,有人说他是机关阵法的奇才,也有人说他和隐山之主墨宁渊交情匪浅。这一切时间久远早已无从考证,唯一可知的便是大宁立了后他推掉了异姓王的尊荣,专心研造兵器机关不问世事,甚至在过世之际放弃了兵权和封地的传承权,留下遗愿让百里家世代子孙留守大宁京城。

清河停住脚步,只得看着那抹大红的身影渐渐隐入夜色里。

大宁最古老的氏族除却皇家,便只剩百里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