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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身上前,拾起地上的画卷,指尖正好落在朱红的印章上,微微一笑,抬眼看向石桌,见到一方白玉通透的印章,柔下了眉角,那是封凌寒打下第一座城池时她送给他的礼物,自此以后他所有的谕令都只用这枚印章。

“说吧,为什么封凌寒会认为我没有死?隐山到底说了什么?”

只是她从不知,那人画下了如此多的画卷……却又在这渊阁之中弃若敝屣,恐怕倒真合了他的性子。

“山主。”司宣阳低头执手行礼,见面前的女子眯眼不语,心中一凛走上前了两步。

石桌上放着个木盒,明黄的卷轴自其中露出一角,宁渊挑眉,这里面想必就是宣和帝和司宣阳所说的传位遗旨,只是……宁渊看着那个论珍视程度明显还不如白玉印章的木盒时,突然轻弯唇角,笑了起来。

当初封凌寒所做的一切都与隐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宣和帝若是存心让她入世,又怎会少得了司宣阳。

师父和瑞鸿以为能瞒过封凌寒,只是就如她当初的平淡清冷一般,那人怎么会对她的脾性毫无所知,只是世人皆说她是为了天下大位,他也便这样告诉自己罢了。

但路再长也终究会有走完的时候,是以当宁渊抬眼看到渊阁前站着的蓝袍青年时,一点也不例外。

只是,宁渊垂下眼,眼中、唇角的笑意终是慢慢变得涩然。

回望桥不过区区百米,宁渊一路行来却觉得分外艰难,平缓深沉的纯黑基石都恍似袭上了难以言喻的色泽。当年,她记得那人见她平日喜穿黑衣,还曾揶揄取笑过,如今想来,却平添伤感。

她拿起桌上的印章,低头细细摆弄,却始终……不曾回过头看向阁中另一方天地——尽管她自进来之时便已看到这一半地面上都置满了极深冰海里才会有的千年玄冰。

安四回应声‘是’,跟着婉阳停在太和殿下,微微仰头,浑浊的目光也似是染上了清明。

皇城渊阁,竟比她当年踏足过的雪山之巅还要冷上许多,是以阁中物件就算过了五百年亦还是当初的模样,无一丝尘封的气息。

婉阳微微回转头,话语里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恍惚,忽而成熟通透起来:“安公公,这就是父皇将大宁托付给洛宁渊的原因?”

宁渊站在石桌前,握着印章的手沉稳自然,深红的裙摆拂过地上的画卷,微微闭眼,仿若入定了一般,良久以后,一声清冽的脆响,手中的印章毫无预兆的断成两截,她睁开双眼,眸中顿生杂色,就算是保管的再好,五百年已过,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

皇城中留守的禁卫军睁大眼看着瞬间不见的宁渊,呆愣着回不过神来。大宁诤言——皇城渊阁,非隐山中人,不得而入。

地上的画卷突然自地上席卷而上,可这阁中,明明无风。

红衣素颜、清冷如画的女子一步步走过五百年未曾有人闯过的回望桥,消失在桥头深处。渊阁前是浓浓的阵法迷雾,她瞧不真切,却恍惚有所明白。

宁渊抬眼跟着画卷转身,目光沉沉的看着画卷悄无声息的落在阁中另一处,千年寒冰之上——琉璃青碧的玉棺静静置放,那人沉睡其中,依昔的容颜,恍若当年一般。

沉寂皇城五百年的渊阁遥遥相对,婉阳眯着眼抬首一望,立时顿住。

断龙石外,司宣阳看着旭日初升的天空,仰着的头镀上一层温润的光华,眼中一片清明。

回过神来的婉阳拖着裙摆跟着朝外跑去,凌乱的脚步直直的停在青帝剑剑痕戛然而止的地方——朝阳门上,太和殿下。

无论是虚位以待的隐山,还是传下帝位的封凌寒,甚至是束缚传人的百里瑞鸿,当初做下决定时,从来都不知道,等待的时日居然会如此长久,代价如此之大。

晨曦迎着威严的皇宫渐渐洒落,镀上薄薄的鎏金色泽,红衣常服的女子低垂下眉,手拖长剑一步步走过皇城,庄严宏大的皇宫仿似顷刻之间唯余那清越的划剑声响彻天地。

但好在,那人终是回来了。只是,却没有人会去想,若是墨宁渊回来了,却再也见不到等待的人时,会是如何的光景。

安四头一次感谢起三十年宫闱起伏岁月所锻炼出的观察力来,他轻轻推了推婉阳,长舒一口气拉着直愣愣的婉阳又退了几步。

城门上,封显镇定的指挥箭队,远远的看着于万千军马中持枪杀敌的叶韩,神情悲凉,嘴唇慢慢抿紧,显出苍白的颜色来。

安四随着婉阳起身避到一边,见宁渊面色淡然,止不住的可惜,陛下临死之言看来仍是未让其动容分毫,倏忽间,他垂头低瞥,眼神一亮,那宽大的绣摆中握着长剑的手……却分明在微微颤抖——即使,那握剑之人也许都未曾察觉。

殷红的战枪在北汗大军中一夫当关,玄衣青年周身染满血迹,在他身后,是不足千人的青龙骑兵,他看着四周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北汗骑兵,长啸一声,朝宁都城头看了一眼,调转马头朝北汗中军冲去。

婉阳红着眼,抬头死死的看着御书房中倒在榻上的宣和帝,强忍着战栗的惊恐站起身。百里正一身素服隐于回廊处,神色平静,只是眼神深处隐着点点悲痛,似是惋惜,却又像是解脱。

封显抬起手,闭上眼,在副将错愕的眼神中猛的一挥:“放箭!”

跪在外面的人俱是凝神屏息,里面的动响他们虽然听不真切,但谁都知道宣和帝熬不过去了,只是没有人敢先开口罢了。北汗大军虎视眈眈,现在的大宁如刀俎之肉,任人宰割,若是宣和帝崩逝的消息传出去,皇室必定暴乱,整个大宁将陷入更加难以预料的混乱之中。

一声令响,在整个战场恍若窒息的死寂中,遮天蔽日的利箭遥遥射向北汗大军,同样承受的,还有那一千孤军深入的青龙骑兵,以及……那一袭孤傲冷硬的玄衣身影。

御书房的大门缓缓开启,初升的晨曦中,从逆光处慢慢走出的女子,一身红衣,鲜艳深沉,手中长剑及地,铿然作响,步履沉然,与进去时一般无二的闲散淡然,但周身上下都席卷着凛冽的清冷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