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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阁内,苑琴替任安乐换了一身常服,见她小心地用布巾擦了一把脸,颇为无奈:“小姐,您这双手已有几日不曾沾水了。”

任安乐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摆手:“那是自然,东宫戒备森严,碰上这么个机会可是难得得很。”

任安乐一边嘀咕一边回忆那日的触感,摸着下巴寻思:“皇室中人果然娇惯得很,那手就跟小姑娘一样白嫩。”

苑琴眉一挑,实感丢脸,在任安乐满是怨念的眼神下替她洗净手,转移了话题:“小姐,今日头一次入大理寺,觉得如何?”

任安乐伸了个懒腰,大踏步朝软榻上一躺,丢了粒果仁在嘴里,嚼了两下才道:“大理寺管京师刑狱,属官多是科举入仕的贫寒子弟,不足为虑。至于大理寺卿裴沾……圆滑世故,不是个好糊弄的主。今日他让本小姐在后堂整理了一整日卷宗,看样子和左相交情颇深。”

苑琴替任安乐沏了一杯清茶,笑问:“看小姐的神色,倒不像是受了委屈的,可是有了应对之法?”

任安乐打了个哈欠,瞳色有些深,往里瞧却看不出情绪:“就怕他们交情不深,属官多为清贵,乃右相一派,他却偏帮外戚左相,无事还好,若是触及两派底线,裴沾左右逢迎的为官之道便是他倾颓的根源。”

苑琴若有所思,抬首见任安乐一副困倦模样,想起苑书可怜兮兮的拜托,只得道:“小姐,今日是十五。”

“十五如何了?”

任安乐软绵绵的声音响起。苑书突然从旮旯里蹦出来,让人虎躯一震地回答:“小姐,我都打听好了,今日街上有灯会,很是热闹。”

“出门做什么,还要耗车马,你若实在无聊,在院子里和长青过上几招便是。”任安乐闭着眼,将做土匪时练就的抠门之道贯彻到底。

苑书翻了个白眼,眼珠子一转,大声道:“听京城百姓说每月十五五皇子都会在长柳街举办诗会,说不定太子殿下也会出席哟。”

这句话忒有诱惑力,前几日才尝到了甜头的女土匪一个翻身从软榻上立起来,装模作样地朝尚带余晖的天空看去。

“我也瞧着今日天色不错,长青,备马车,咱们出去遛遛。”说完朝苑书一挥手,迫不及待地朝外走去。

身后两女面面相觑,叹了口气跟在了任安乐身后。

每月十五的灯会在帝都成了习俗。圆月当空,大街小巷上挤满人,因着五皇子每月举办的诗会,长柳街上的酒楼一早便聚满了进京赶考的士子。

若是能在诗会上一鸣惊人,即便科举未能入三甲,也算是在帝都有了一席之地,更何况五殿下相邀出席之人皆非富即贵,若能攀得几个,飞黄腾达之日指日可待。

任安乐的马车缓缓行在熙攘的人群中,离长柳街还很有一段距离。

苑书百无聊赖地掀开布帘,望向不远处,轻咦一声:“小姐,你看……”

任安乐抬首望向外面,循着苑书指的方向看过去,微一挑眉。

街上立着个身着布衣的少年,他身上背着布包,逆着人流朝小巷深处里去。

少年面如冠玉,竟是围场上站在韩烨身边的温朔。

安乐若有所思,朝马车角落里瞧了一眼,那里扔着一副弓箭,箭身上雕刻着一个端端正正的“温”字,那是她秋狩那日在围场里顺来的。

“苑书,跟上前去。”

小姐竟舍得不先去长柳街?苑书挠头,掀开布帘朝驾车的长青吩咐了一声。

马车跟着少年,远离喧嚣的人群,行到了城西。

长青稳稳将马车停下,任安乐循着微弱的灯光朝外望去。

那是一条小巷,斑驳腐蚀的石板地上跪着乞讨的妇孺,少年抱着布包缓缓走在里面。

马车已经无法前进,苑书朝任安乐扔了个“该怎么办”的眼神,任安乐在膝上弹了一下,一跃跳出了马车。

她确实很想知道,名震京城的温朔公子为什么会出现在乞丐窝。

少年沉默着前进,步履稳重。任安乐跟在他身后,玄色长袍泛着冷硬的光。

温朔停在一处小院前,借着昏暗的灯光,任安乐看见他扬起一抹笑容,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这笑容太过温暖,竟让女土匪一时有些失神。

直到小院中欢腾热闹的声音传来……

“温朔大哥,你来啦!”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任安乐抬脚,隔着半开的木门看着里面的光景。

温朔半蹲在地上,一群幼童将他团团围住,眼睛盯着温朔手里的布包。

温朔把包解开,拿出里面的吃食摆在幼童面前。从里屋走出个年长的妇人,虽衣衫普通,却甚为整洁。

“小朔。”妇人唤了一声,神情慈祥。

“钟姨。”温朔咧开嘴,摸了摸他身边小姑娘头上的小髻,“这些孩子近来可好?”

“有你平时的接济,比以前好了很多。”钟姨感慨,随即板起了脸,“听说再过几日便是科考,你怎么不好生温习功课,还回这里来了?”

“我来瞧瞧你们。”温朔起身,替妇人搬了个板凳。

“小朔,太子殿下如此看重你,你以后还是不要来这里了。”钟姨摸了摸温朔的额头,叹气,“你眼看着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若是别人知道你还和乞丐街有来往,不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任安乐挑眉,看来这里便是温朔入东宫前待的地方,这妇人虽说位卑,却很是明理。

“钟姨,我每次都是偷偷地来,殿下不会知道的。”温朔摇头,“不来看看你们,我总是不安心。”

见妇人欲言又止,温朔笑道:“以前附于殿下,不宜强出头。过几日科考,我定能中三甲,等我入了朝,做个好官,绝不会再让百姓沦为乞丐,也不会再让这些孩子背井离乡,家破人亡。”

无论多太平的王朝总会有隐藏在盛世下的黑暗。譬如这些幼童乞儿,街道上穷困的百姓,朝廷上昏庸的朝官。

温朔若未救过韩烨,一生命途亦只能止步于此。

朝廷贪官、民间恶霸又岂能轻易涤荡?任安乐轻笑,有些感慨,却在瞥见少年眼底的坚韧时微微一怔。

一往无前,干净透彻,偏生又绝顶聪明。

此间少年若长成,日后定当名冠帝都,权倾朝野。

心底这念头一出,任安乐眯起眼,瞳色微深,她似乎……对温朔太过在意了。

夜空因月满而明亮,抬首的任安乐忽而想起一事,转身大踏步朝街道外走去。

该死的,她居然把节会忘了个彻底,她的“夫君”啊……可别让帝都一群刁蛮小姐给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