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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余晖落下,太庙大门缓缓开启,望见大门里走出的身影,太庙外的禁卫军跪了一地。

赵福迎上前,小心地为嘉宁帝理了理有些褶皱的冠服,低声道:“陛下,老奴来接您了。”

嘉宁帝颔首,一双眼比三日前入太庙时更加深沉晦暗,“回宫。”

“陛下有旨,回宫。”随着赵福响亮的声音,皇家骏马的长嘶声响彻起。

一个时辰后,嘉宁帝洗浴完毕,换了一身舒服的儒袍。他在皇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只跟着一个赵福。

许是前几日仁德殿上的事太过匪夷所思,再加上内宫的两座大山一个闭于慈安殿,一个禁于太庙,宫里只靠一个姜妃掌管,宫人犹若失了主心骨一般惶惶不安,禁宫内格外安静。

嘉宁帝一路走过上书阁和御花园,遇见的侍卫宫娥都是远远跪在地上,不敢靠近。路过紧闭的重阳门时,宫门外百姓的叩宫声源源不绝,嘉宁帝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听着,宫门里面的侍卫见状跪了满地,过了一会儿,嘉宁帝才抬步离开。

赵福悄悄瞥了嘉宁帝面上一眼,却被他眼底的那股子冷沉骇得心一跳,不敢言半句。

路过昭仁殿的时候,嘉宁帝有片刻的怔忪,总算摆了摆手,赵福行到他身边,“陛下?”

“华阳阁的事如何了?”

赵福神情一凝,道:“已按陛下吩咐将知情的宫人杖毙,方老太医明日便会告老还乡,古昭仪和小皇子已经秘密地送出宫掩埋了。”帝家冤案被翻出的日子,古昭仪产子竟一尸两命,若传了出去,只会言皇家报应不爽,给皇室徒增笑柄。如今只能将此事掩下,待帝家事淡下来后,再传出小皇子久病不医、而后夭折的消息来代替。

嘉宁帝点头,“方简之那日说小皇子是娘胎里带了毒素才会如此,可查出投毒之人究竟是谁?”

那人不只是谋害了皇室血脉,连忠义侯这颗最好的棋子也被迫成了弃子,把皇室逼到绝境,陛下是真的动怒了。赵福神色微敛,答:“下手之人很是隐蔽,老奴用了三日才逼问出背后的主子来自储秀宫。”

姜妃!嘉宁帝神情更冷,“蛇蝎心肠,左相倒是言传身教,为朕送了个好女儿入宫。”

赵福不敢应言,惴惴不安地立在一旁。安静了好半晌,他才听到嘉宁帝低低问:“太后呢?这几日可还安好?”

赵福屏住呼吸,上前两步,回道:“陛下,这几日太后娘娘闭于慈安殿,谁都没有召见,只在今儿个清早由苏嬷嬷陪着去了一趟涪陵山。”

“知道了。”嘉宁帝摆手,望了一眼昭仁殿,终于转身朝禁宫深处走去。

赵福陪着他一同停在冰冷的慈安殿外,平日里这座威仪荣光的宫殿此时只剩寂静清冷,就像这座宫殿的主人一般,精心打磨了几十年的威严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

嘉宁帝站了半刻钟后,慈安宫的大门被缓缓打开,苏嬷嬷一身素净,行到他面前,神情凝重,“陛下,太后在等您。”

嘉宁帝颔首,朝慈安殿内走去。

一路行过回廊,静悄悄的,除了零星的几点灯火,满座宫殿,竟一个人都没有。赵福心生冷意,忐忑地跟在嘉宁帝身后。临近殿门,他顿足,苏嬷嬷领着嘉宁帝单独入了大殿。

平时恢宏的大殿内冷寂无比,太后时常落座的凤座上空无一人,将嘉宁帝一个人留下后,苏嬷嬷默默去了后殿。半炷香后,沉钝的脚步声响起,最后落在凤座前。

嘉宁帝抬头,一怔。太后着一身素白绸衣,笔直地坐在凤座上,肃眼望着他。

“跪下。”冷冷一声,从上首传来。嘉宁帝没有半分迟疑,跪了下来。

“皇帝,你要拿哀家的命去抵帝世族人的命?”

嘉宁帝叩首,额头抵地,“是儿子无用。”

“你哪里算无用。”太后沉沉的声音传来,“都说知子莫如母,皇帝,这话哀家信不得半分。”

嘉宁帝抬头,朝太后望去,神情晦暗不明。

“十七年,你骗了哀家十七年,或者是……更久?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先帝的命是靠帝盛天的真气续着的!”太后指着嘉宁帝,指尖发颤。

嘉宁帝垂眼,“重昭三年,父皇让我接掌内阁之时,儿子就知道了。”

“逆子!”太后起身,猛地将桌上的暖炉拂落在地,“哀家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为你舍了尊严去求帝盛天,你居然眼睁睁看着哀家在慈安殿以泪洗面足足两年,让哀家误以为先帝背弃发妻,让哀家以为你在朝堂上受尽靖安侯压制……”

嘉宁帝听着,一言不发。

“也是……”太后突然大笑起来,“若不是如此,哀家又怎会为了你构陷帝永宁,灭了帝家,一步步走进你为哀家早就设计好的戏本里。”她重新坐在凤座上,眼底满是悲凉凄苦,“皇帝,哀家是你生母,是怀胎十月将你生下的人,你想要什么,哀家都会为你夺,为你抢,做你手里的刀,可你却偏偏选了最伤哀家的方式,为什么?”

嘉宁帝缓缓抬头,唇角干涩,一字一句回:“若是瞒不了母后,儿子又怎能瞒尽天下人?”

“瞒得好,瞒得好啊!”太后朝后靠去,话语微嘲,“哀家原以为养了个不问世事、万事忍让的皇帝,哪知道哀家养出来的是一头虎,一头猛虎啊!哪里需要哀家战战兢兢为你操持,你把全天下人都给算计了进去。”

太后从挽袖中拿出一封泛黄的信函,朝嘉宁帝扔去,“哀家早该想到,帝永宁那样的人,怎么会被哀家的伪信骗过去。他知道自己被诬陷,又怎么会只是因为忌惮哀家就自尽在帝北城。他是猜出了真相,想用自己的死来换那八万帝家军一条活路!”

“可惜啊,他不知道终究是晚了,你看在他自尽的分上只斩了帝家满门,颁下圣旨入西北劝降帝家军,哀家却容不得这八万人的威胁,阴错阳差早你一步下了密旨给忠义侯,做下了这欺天之事!儿子啊,你也不想想,你是我生出来的,你能狠,哀家怎么又不能?”

太后立在凤座前,冰冷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内回响。

“北秦、东骞虎视眈眈,朕从来没想过要坑杀帝家军,朕原本打算让施元朗将帝家军打散后编入西北各军,在晋南重新召良民入军,以消除帝家在晋南的影响。朕确实没想到母后会早朕一步下令忠义侯坑杀帝家军,以致留下今日隐患,是朕考虑不周。”

嘉宁帝终于开口,神态淡漠,“儿子想知道,母后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切都是儿子计划好的。”

“当魏谏在仁德殿前说这封密信没有落款之时。”太后抬眼,“哀家知道你和帝永宁相熟,平时相处百无禁忌,写的那封密信上明明署了你的名讳,可这封,竟只有一道印玺!”她朝地上的密信指去,“世上是只有哀家最有可能模仿你的笔迹,却无人想到,如果是你亲笔所写的密信,靖安侯更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还有安宁。”太后继续道,“十年前她入慈安殿……是你一手安排的吧。哀家难道会不清楚当年为了防帝盛天报复,在慈安殿安排了多少暗桩不成?她只有八岁,怎么可能闯进守卫森严的慈安殿?良喜第二日自尽,也根本不是为了保护安宁,而是为了护住他真正的主子,良喜是你为安宁准备的领路人。若不是你将他的痕迹在宫中消除得干干净净,哀家又怎会查不出一点端倪?”

“到最后所有的结局,就如你当年想好的一般,一步不差,一步不错。你当真是个好儿子,一个好父皇!”

“朕与永宁曾有约定,予他的密信皆都是只盖皇印,不落名讳,以此区别真假。母后不知道,所以朕不能让您当年写的密信被送到帝北城,否则只会让永宁怀疑。”嘉宁帝垂眼,缓缓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封你逼不得已亲自写下的密信才成为了唯一的证据。否则整件事里,你根本不会留下半点痕迹,就连哀家也不会知道这一切。”

“儿子知道母后在仁德殿前猜出了真相,所以才会惹怒众臣,将一切担在身上。”嘉宁帝抬首,“一切并未如儿子所想,否则也不会连累母后至此。”

“你安排安宁知道这一切,是为了帝盛天?”太后声音落寞,沉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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