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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玄鹰司应该已搜过了,到处都是马痕足印,正午未至,秋光清澈,将四下里照得透亮。崖下的深雾也散了,俯眼看去,崖壁横木交错,隐约可见崖底。

昨日薛长兴身上是带着他千辛万苦找来的证据的。他走投无路,决定投崖搏命,但他也许会拿自己的命赌,绝不会拿手上的证据去赌。

那么当时情形危机,他为何没有把证据转交给她?是不认为她能躲开玄鹰司的追踪吗?还是不信任她背后的曹昆德?

应该都不是。

青唯垂目看向崖下。

薛长兴一到此处,便与青唯说:“京周这几个山头,每一个我都来过,地势都摸遍了。”

“小丫头,你从这里跳下去,应该会没事吧?”

青唯后退几步,扶住自己的左腕,放出布囊里缠绕着的软玉剑。

软剑青芒如蛇,在山岚中吐信。

长风在她的目光里卷起涛澜,青唯闭上眼,听着那风声拂身而过,耳畔似乎又回响起薛长兴的切切追问——

“温小野我问你,当年洗襟台坍塌,朝廷口口声声说是你父亲督工不利,你信吗?!”

“如此泼天大案,草草了结,你心中可曾甘心?!”

“眼下朝中虎狼横行,想要查明真相无异于以卵击石,你是温阡之女岳氏之后,是不是也愿意在这荆棘丛生的乱象里搏出一条明路?”

信吗?

甘心吗?

愿意吗?

她的父亲是大筑匠温阡,母亲是岳氏红英。当年江水洗白襟,沙场葬白骨,她太小了,甚至不明白发生过什么。

直到稍微大了些,亲人不在,孤身往来伶仃,只觉那些事太沉太旧,亟亟奔走不敢触碰。

可一条路循环往复,终点在哪儿呢?在这世间辗转飘零,又该往哪儿去呢?

不如一搏。

她一身岳氏骨,流着温家的血。

她已长大了。她愿意。

青唯再度张开眼,目光已恢复平静。

手中青芒急出,迅速卷在崖壁一根横木上,青唯投崖而下,足尖在崖壁上借力,随后抽回玉剑,缠住下一根枝蔓,伸手攀住断崖的凹凸处,在剧烈的风声中急速下行。

崖底是一片草木稀疏之地,位于两山的地势低洼的地方,朝南是死路,只有一片高耸的山壁,向北走是唯一的出口。

草木中有血迹,应该是薛长兴昨日受了伤留下的,可是却并不见他的人。

这里也有玄鹰司搜查的痕迹,大概只是匆匆掠过,因为没寻着人,很快走了。

青唯四下看去,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找起东西来也麻烦,要是薛长兴把那个装着证据的木匣子埋进土里,她总不至于把这里的草皮子都掀开来看一遍。

他此前一定提醒过她。

青唯仔细回想薛长兴昨日说过的话——

断崖。绝径。

她从地上拾起一个石块,掠过草地,来到南面尽头的山壁前,一寸一寸地敲过去。大片山岩几乎被敲了个遍,在左下方接近草地处,忽然听到一声空响。

青唯立刻俯身看去,这一块岩石似乎是嵌在山壁里的,四周有细小的缝隙。

她取出匕首,撬开石块,伸手往里探去,里头果然放着薛长兴从莳芳阁取来的木匣。

木匣不重,里头应该没有装太多东西。

青唯拿到木匣的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昨日薛长兴为何没有直截了当地把这木匣转交给自己。

他希望她能够自己做出抉择。

前路何其艰险,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如何在荆棘遍生的荒野里走出一条路来。

青唯注视着手中朴实无华的木匣子,伸手打开。

里头除了几张洗襟台的图纸,另外还放着一个锦囊,青唯拿起锦囊,里头的东西有些硌手,她正欲取出,忽然听到脚步声。

居然也有人找到了这里。

朝南的山壁是死路,眼下沿着断崖上山更是来不及,青唯四下一望,唯一可以掩藏身形的地方便是一旁的几株老榆。

青唯飞快跃上树梢,借着枝叶暂且掩住身形,透过叶隙望去,来人身形修长,一身月白缎衫,脸上罩了半张面具。

竟然是江辞舟。

江辞舟身旁还跟着两人,一人作厮役打扮,五官白净秀气,另一人平眉细眼,单看他走路足不沾尘的样子,应该功夫不低。

“这里也找过了?”江辞舟问。

“早上就找过了,”厮役答道,“血迹还在,人不见了,什么都没留下。”

青唯听了这话,心中不由起疑。

江辞舟是玄鹰司的都虞侯,哪怕自行前来搜查,找的也该是薛长兴这个人。可听这厮役的语气,他们竟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怎么会知道薛长兴留了东西?

青唯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木匣上,略一思量,将木匣藏进斗篷里。

她微感不安,正欲想个办法离开,那头江辞舟似乎觉察到什么,竟往她躲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紧接着,就朝这处走来。

大片树梢可以从远处遮掩住青唯,却抵不住就近搜查,江辞舟的脚步不疾不徐,愈来愈近,青唯屏住呼吸,慢慢扶住手腕,腕间的软玉剑蓄势待发。

然而就在这时,江辞舟竟在她前方的一株老榆前停住了。

他伸手,自垂下的树枝上摘下一片叶。

叶片边沿已泛黄,只有中间茎脉处还留有些许绿意。

身后的扈从与厮役跟上来:“公子,这片叶?”

“……层林尽染,深秋将至。”江辞舟道。

他指腹微松,叶片从他修长的指间缓缓滑落,“罢了。”他折回身,“找寻无果,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