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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盂道:“大人说得是。只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下我们与曲侯在同一条船上,如果能共渡难关自然最好,倘若风浪太大,一个不慎船翻了,曲侯卖出的名额到底是从大人您这里拿的,您还得……当断则断,独善其身才是啊。”

颜盂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如果能保住曲不惟,大家相安无事当然最好,万一曲不惟落网,还得想个法子不让他把自己招出来才是。

章鹤书问:“曲停岚眼下可是在东安?”

“在是在,这曲五公子就是个纨绔子弟,只怕派不上用场。”

“怎么派不上用场?”章鹤书淡淡道,“曲家上下最宠的便是这个五公子。他既在陵川,等我到了,自有法子。”

颜盂听出章鹤书这话的言外之意,“大人打算亲自去陵川一趟?”

“去陵川不方便,去中州吧。”章鹤书道,“你帮我给忘尘去信一封,让他半个月后来中州见我。”

“大人打算找张二公子帮忙?”颜盂愣道,“可是张二公子与我们到底不是一路人,他自始至终只是想重建洗襟台罢了。依下官看,左右大公子眼下也在陵川,且他也应了帮忙查岑雪明,曲家的事,不如让大公子来办。”

“不行,兰若那个脾气,此事决不能交给他。”章鹤书斩钉截铁道。

章庭和元嘉一样,好日子过惯了,半辈子没经历过坎坷,骨子里与他这个饱受摧折的父亲到底是不同的。

章鹤书这么一想,找张远岫的心思也就定了,他步子一折,便要往翰林院去,问道,“老太傅今日是不是进宫了?”

“是,好像是张二公子来了急信,走的银台,直接送到了翰林院,老太傅进宫取信。”

章鹤书点了点头,一面往翰林院走,一面说起张远岫。

“洗襟台是怎么建的?当年长渡河一役后,士人中屡有异声,后来先帝提出建洗襟台,朝中也有过大臣反对,若不是以张正清为首的一帮文士力持先帝之见,洗襟之台未必能够高筑。张遇初是投沧浪江死的,张正清死在了洗襟台下,张远岫看着是个让人如沐春风的随和脾气,实际上他跟他父兄一样,主意正得很,父兄丧命而余愿未尽,他这些年怎么可能甘心,单看他多想让洗襟台重建就知道了。

“人一旦有了必须要实现的愿景,旁的一切都得为此让路。你忘了当初何家的案子,宁州那些被瘟疫迫害的百姓,是他带回上京的了?后来士人如何义愤闹事,虽然是由药商之死引起,究其源头,不正是宁州这些上访的百姓吗?张忘尘颖悟绝伦,他会料不到这些?他料到了,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要的就是士人闹事,只有满腔义愤的士人,才能领朝廷迅速做出重建洗襟台的决策。”

章鹤书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曲不惟贩卖名额的事一旦被揭发,朝廷势必会搁置重建洗襟台,这是张远岫愿意看到的吗?”

颜盂听了章鹤书的话,思量一阵仍是迟疑,“大人说得虽有道理,可张二公子势单力薄,单凭他,会不会……”

“他可不见得势单力薄。”章鹤书道,“他是张遇初之子,张正清的胞弟,当今朝中炙手可热的御史中丞,最重要的是,他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仁毓公主的郡马。当年谢桢高中状元尚荣华公主被传为一时佳话,岂知眼下的张远岫,在士人心中,会否成为下一个谢桢呢?”

翰林院很快到了,一名年轻编修提袍迎出来,“章大人,颜大人,二位怎么到翰林来了?”

颜盂道:“听说今日老太傅进宫了,枢密院有事相询,不知可否一见?”

编修愣了一下,枢密院一个军政衙门,找老太傅做什么?

他退后一步,拱手施以一礼,“真是不巧,太傅大人午过就离开了,让二位大人白跑一趟。”

章鹤书与颜盂对视一眼,称是无妨,转首离去。

年轻的编修驻望着他们离开,直待他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折身回到衙署,穿过公堂,来到一所值房前,叩了叩门,唤道:“太傅大人。”

他并没有推门而入,只在门口禀道:“太傅大人,适才枢密院的章大人与颜大人来找,学生已按您吩咐的,婉拒了所有来客。”

良久,值房里才传来苍老的一声,“去吧。”

编修低低应一声“是”,转首离去了。

值房里再没有别的声音,门扉紧闭,只有顶上一扇高窗微敞着。透窗望去,一名鹤发鸡皮的老叟安静地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摊着的正是日前张远岫写来的信。

这封信他今日已反复读过数次,而信的内容平平无奇,不过是些问安的话语。

老太傅沉默许久,再度将信笺拿起,逐字逐行地默读起来。

“恩师夏好。”

“近日不见恩师来信,不知安否……”

“忘尘近日留驻东安,又见故人,欣然自胜……”

及至最后一行——

老太傅看到这一行,握着信笺的手不禁颤抖起来,“……而今故人已逝,前人之志今人承之。兄长曾曰‘白襟无垢,志亦弥坚’,忘尘亦然,或待来年春草青青,柏杨山间将见高台入云间……”

白襟无垢,志亦弥坚。

或待来年春生,柏杨山间,将见高台入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