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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泗道:“我、我还没、想过这个。”他问,“阿汀,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浠道:“望安今年及冠了,照理该成家,阿苓刚好也过了及笄之年,我看他二人年纪合适,彼此也知根底,想问问你的意思?”

田泗愣了一下:“这、这样啊。”

他没应好,也没应不好,垂下眼,坐着不说话了。

田泗在云浠跟前,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很少这么欲言又止。

云浠见他犹豫,倒不是不能理解。

田泗这一辈子满门心思都扑在田泽身上,当年初来金陵,难以立足,为了让田泽安心在家温书考科举,仅凭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就来京兆府找差事。他略识得几个字,在府衙里当个抄书先生也能糊口,因为衙差的工钱高一些,他想剩下工钱为田泽买笔墨,被京兆府里的几个捕快欺负得鼻青脸肿,还认死命要做衙差。

田泽的学问好,眼下已经是举人,等春闱一过,一旦金榜题名,日后必定能飞黄腾达。可是忠勇侯府门庭凋败,白苓出生苦,娶了她,对田泽的仕途没有助力不说,云舒广罪名未洗,说不定还会影响田泽的前程。

云浠道:“你如果觉得觉得他们不合适,不般配,可以直说,我不介意的。”

“阿汀你你、你别误会,我不是觉得他们不般配。”田泗忙道,“这是,两回事。就算——就算望安他,以后再出息,也该记得侯府,对咱们的恩情。”

“就是,就是——”田泗犹豫着道,“这是,望安自己的事,只能让他,自己拿主意。我想——等科考结束了,再问他的意思。就不知道,阿苓姑娘,等不等得起。”

“那我问问白叔。”云浠一笑,“终归我这里先把阿苓的嫁妆备起来,她日后就算不与望安成亲,也是要嫁人的。春闱也就这一两月了,你让望安安心温书。”

她说着,唤了脏脏过来,从它嘴里夺过木球,举高来让它跳起来抢。

田泗看着云浠手里镂空的木球,说:“这个木球,是、是之前,三公子,给的吧?”

他又说:“有些日子,没见着,三公子了。”

云浠听了这话,动作微微一顿。

过了会儿,她把木球重新扔出去,若无其事道:“他开年后被提了侍御史,听说就快要封王世子了,大概忙吧。”

田泗点头,这是开年后,绥宫中几桩大事之一,他知道。

此前,昭元帝对储位的人选一直属意不定,太皇太后的寿宴过后,郓王妃有孕的消息如落石入水,一时激起千层浪,几位肱骨大臣连夜草拟奏疏,由吏部尚书、枢密使姚杭山联名呈上,请立郓王殿下为东宫太子。昭元帝原本不置可否,无奈奏疏一封接着一封,他只好于年关当夜松了口,对前来觐见的大臣说:“立储是大事,留待三月阳春再说。吩咐下去,让礼部、鸿胪寺、宗人府先紧着筹备筹备,把昶儿的王世子位定了。”

说着,顺手下了一道旨,把程昶由巡城御史一职擢升为侍御史。

云浠站起身,拿过脏脏叼回来的木球,放在高处,说:“我出去一趟。”

田泗想起今天是上元节,跟上去问:“阿汀,你、你要出去看灯?”他看了看天色,才刚申时,“时候还有些,有些早呢。”

他觉得大好佳节,云浠一个人去街上看灯有点伶仃可怜,又说:“我陪你,陪你去吧。”

云浠笑着道:“我不看灯,就去买两盏回来给阿嫂和阿苓。”

方芙兰病了,白苓要在府中照顾白叔,多好的节日,到处张灯结彩,她们却不能出门看看,干脆买两盏回来,等过几天,方芙兰病好了,阿苓也得闲的时候,带她们放灯去。

云浠又说:“这时候出门去正好,否则天晚了,街上人挤人,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家呢。你也别陪我,望安要温书,你回去陪他。”

言罢,步履轻快地出了府门。

整个金陵城,灯最好的地方不在朱雀街,而在城西的桐子巷。桐子巷坐落在秦淮河畔,说是“巷”,实则是个四通八达的地带,沿街有各式样的小商贩,水边泊着画舫,往巷子深处走,有卖书画的,有制玉器的,也有做皮|肉生意的。这些商铺小摊,平日里各管各,互不叨扰。到了正月十五这天,通通彻夜点花灯。灯色从最高的琼楼起,一路往下延展,漫过深弄长街,漫过茶肆酒馆,一直铺到秦淮水里,站远站高了看,像满天星火密匝匝地坠落人间,美得惊心动魄。

云浠虽然出门早,可今日上街看灯的人格外多,紧赶慢赶到了桐子巷,已是薄暮时分了。

秦淮河边多的是卖灯的小贩,她在一个小摊前站定,先为阿嫂挑了一盏芙蓉灯,又为白苓挑了一盏兔子灯,想了想,觉得也该为自己买一盏。

她心中存了点很美好的愿景,有的近在咫尺,有的遥不可及,左右快入夜了,索性在河畔放了灯再回去吧。

云浠这么想着,正埋下头选灯,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一个人影。

她转头看去,只见一袭褐衣在往来人群里转瞬即逝。

褐衣?

云浠蓦地想起赵五白日里的话——

“府外总有一个穿着褐衣,遮着脸的人在附近的巷口转悠,看身形,很像过世的少爷。”

云浠的手不由颤了一下。

她稳了稳心神,将手里的灯放下,沿着秦淮河岸,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借着水影与附近的琉璃灯,留意后方的动向。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个身着褐衣,遮着脸的人又跟了上来。

云浠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她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却不敢立时去认人。赵五说了,这个褐衣人警觉得很,且有功夫在身,人一旦走近,他就会跑。

云浠正打算将这褐衣人引去一条巷弄再作截堵,谁知就是她这一犹豫的功夫,褐衣人竟似有所察觉,转身就朝来路走。

云浠心中大急,立刻跟了上去。

赵五说的是真的。

饶是这个人一袭褐袍遮住了面貌与身形,可单就这身形来看,当真有些像哥哥。

天已黯了,桐子巷万灯齐燃,赏灯的人熙熙攘攘,幢幢灯影映在水里,映在夜空,缤纷斑斓得不似在人间。

可云浠却无心观赏这上元夜地花灯,那个褐衣人已经发现她了,他在原地微一顿,脚步越来越快,狂奔起来。

云浠不及反应,高呼一声:“站住!”不管不顾就去追。

褐衣人的功夫底子果真好,饶是大街上挤挤挨挨的都是人,他仍然跑得极快。

但他似乎并不熟悉桐子巷的路,穿过几条小弄,眼见着一条长街跑到了头,情急之下,竟掀翻了一旁一个花灯摊子,纵身跃进摊子后的短巷中。

各式各样的花灯落了一地,云浠本想帮忙捡,奈何眼前的短巷虽是绝境,凭褐衣人的功夫,翻墙跑绰绰有余,她生怕跟丢那个褐衣人,急着去追,不期然竟还踩碎了几盏灯。

小贩傻了眼,在身后大骂:“你你你你,你们做什么!你们赔我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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