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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回宫,大内一下子繁忙起来,含元殿刚收拾妥当,那头礼部与太常寺便开始筹备祭祖归宗的事宜了。

月末落了几场雨,炎夏倏忽而至,耀目的天阳坠在云层上头,把大地照得金灿灿的。

因这日要去跟太皇太后请安,田泽刚下朝便赶回含元殿,由宫人为他换上常服。

正整衣冠,忽听身后传来“啪”一声脆响,田泽回身一看,原来是一名新来的小宫婢把书案上的玉镇尺打碎了。

小宫婢见是惊动了五殿下,骇得跪下身,磕头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田泽微一摇头,温声道:“无妨,你起身吧。”

可小宫婢并不敢起,仍伏地跪着,连双肩都颤抖起来。

这也无怪。

若眼下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寻常皇子倒罢了,五殿下回宫后,陛下对他的恩宠是看得见的——非但亲自教他打理政务宫务,连荒弃多年的明隐寺也修葺复用了——听说五殿下正是要在此认祖归宗。

立在一旁的田泗见这副情形,低眉走过来:“你下去吧,这里、这里交给我。”

小宫婢如蒙大赦,朝田泽磕了个响头,立刻退下了。

不多时,内侍们为田泽整好衣冠,也纷纷退出殿外。

田泽见田泗正独一人拾拣地上的碎尺,蹲下身,与他一起收拾。

田泗拦他,说:“殿下,别、别……”

但田泽摇了摇头,去书橱上取了一沓草纸。

他们是过惯清贫日子的,而今这泼天的富贵一下子到了跟前,他们竟不适应,只道是这碎玉成色好,拿草纸一块一块细致地包起来,日后或许能另作他用。

田泽一面收着碎玉,一面缓缓地说:“方才那小宫婢的样子,像阿苓。”

白苓喜欢田泽,田泗知道,此前云浠还为她来向他们说过亲。

但田泽婉拒了,因他一直以为他们最终会回到塞北,陪着哑巴叔,天高地阔地度过这一生。

而眼下仓惶间进了宫,昔日种种安排,全成了这华美宫笼里的云烟。

因而田泽提起白苓,不是喜欢,只是怀念罢了。

田泗说:“我、我此前,见到了哑巴叔。”

田泽蓦地抬眼看他:“当真?”

田泗点了一下头:“他随忠勇旧部一并来了金陵。他说,你、你如果,喜欢金陵,可以留在这里。你、你是读书人,心中多少有点抱负,他都明白的。”

田泽沉吟片刻,正欲开口,外头吴峁已经亲自过来请了。

“原说跟太皇太后请安,五殿下自个儿去慈清宫即可,今日可巧,琮亲王殿下竟进宫来了,陛下便让杂家过来传五殿下去文德殿,先与亲王殿下见上一面,尔后再一并去慈清宫。”

田泽听是琮亲王主动进宫来了,愣了一下。

这些年他一直住在金陵,程昶失踪两回,云浠满世界地找他,他也曾帮忙。

他知道琮亲王着恼昭元帝,自程昶消失在皇城司后,琮亲王一直称病在府,便是有回昭元帝亲自登门,也推拒不见。

眼下程昶平安回宫,两兄弟的关系虽有缓和,但琮亲王主动进宫,这还是年来头一回。

但田泽没多说什么,低低应了声“是”,由吴峁引着往文德殿去了。

琮亲王年轻时俊美无俦,而今盛年已过,双鬓微霜,依然风姿翩翩,田泽见过他,坐下来陪着他与昭元帝说了一会儿话,见日色将收,便一起去往慈清宫。

今日是家宴,慈清宫里早已备好晚膳,但程昶与陵王都没来,只有郓王与小皇子过来了。

宛嫔的身份到底见不得光,田泽如今记在彤册上一名早逝的妃嫔名下,仍名程旭,玉牒上更是写在故皇后名下,说是自小由故皇后亲自教养,给了他一个嫡皇子的体面身份。

是以一顿家宴吃下来,过往前尘提不得,皇权更迭之际,明日将来更提不得。

天家人的秘辛太多,骨血亲情在愈演愈烈的厮杀中渐渐剥离,沾血沾得太多的两个人来都不来,无关紧要的话头说起来,跟不施粉墨就登台唱戏似的,寡淡极了,连玉盘里的珍馐也没了滋味。

太皇太后恹恹的,没动几下玉箸,便说餍足了。

余下众人只好也停了箸。

昭元帝与琮亲王一起把太皇太后送回了寝宫,沿着月下小径往前宫走去。

行到岔路口,琮亲王向昭元帝一揖,请辞道:“陛下,天晚了,臣弟礼部还有要事,先一步告退。”

昭元帝看他一眼,淡淡笑了笑:“去吧。”

待琮亲王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口,昭元帝长长一叹:“平修也要与朕渐行渐远了。”

他的声音有些悲怆,跟在身后的吴峁听后,连忙接话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再过七八日,五殿下就要认祖归宗了,亲王殿下辖着礼部,成日里里外外忙着,连影儿都见不着,还不是全副身心地为了陛下与亲侄儿的事操持?就这么,亲王殿下还专程来与陛下叙话呢,这不是亲密无间是什么?”

昭元帝晒笑一声:“你这个老东西,最会拿人心思。”

但他的笑容慢慢又消失了,平静地说:“这宫里,什么人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朕都知道。”

夜风不疾不徐地拂过宫楼,初夏的天到了这个时辰,已经不大炎热了,风沁凉得像有实质,昭元帝迎着风往前走,唤了声:“宣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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